宝宝,我最近生活有点潦草TuT 会加油写的
第0070章 匕现
“鸿雁不堪愁里听,云山况是客中过。” 李颀《送魏万之京》
“好。”筠之起身,本想不动声色地牵走障刀再离开,谁知那刀沉得过分,她双手陡然坠了一下,险些一个趔趄。
“要不要我帮忙?”邵项元露出一排牙,津津有味笑着。
“不用。”四目睽睽下,筠之肯定点头,若无其事地将障刀拖走了。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浮廊外,婉儿才怒目道:“你要说什么?”
邵项元斜靠着椅背,大大咧咧地将两条长长的腿交叉着搁在案上,露出脚上油亮的乌皮六合靴,精黑的脸上毫无表情,神色冷然。
忽而,他露出一丝笑意,“筠之怕我杀你呢。”
“你不敢,也不会。因为筠之会伤心。”婉儿敛起愠色,亦露出微笑,“得不偿失的事,邵都尉也要做么?”
“的确会伤心。”他抬起头,声调异常平淡。“她常说你们有少年情分,你若还有良知,就别再利用她。”
“她常说你不会说话,原是真的。”婉儿仍挂着笑,“筠之想试试,娘娘就给她机会试试;她做出成绩,娘娘也奖励她,谈不上利用。”
“那日她只要踏进观云殿,就别无选择,你心知肚明。说这样的话,自己不觉得好笑?”项元语气冷然,傲慢地朝椅背上一靠,不耐烦的脸上满是厌恶。
当日,他们在观云殿密谋的是篡朝大事,筠之几乎听见了全局,若她无心泄露一句,他们不仅功亏一篑,且登时就要九族人头落地。难道筠之说自己干不了、告辞,这些人就会好心好意地叫她走、叫她全身而退?上官婉儿若非一早决定拉她坐上这艘贼船,那日又怎会毫不设防,竟不遣一个宫女宦官拦住筠之这外人。
“但筠之没有说不。”婉儿道,“我了解筠之,比你更了解她,若重来一遍,她仍然会替我算潞州的官账,仍然会在那天为娘娘献计。千里马,岂可骈死于槽枥间?她有野心,小舟苦无浪,我愿意推她一把。”
“是推她一把,还是给她空望?”他两道锐利的目光闲闲地盯着上官婉儿,面色并不阴沉,反而挂着笑,却让她微微打了个寒战。
婉儿擦去手心的汗,也质问道:“空望?你们男人生下来就能考科举,能参军,体会不了我们这样的人走出闺闱是件多痛快的事。国朝那么多侍郎舍人,难道个个都比筠之长袖善舞?邵都尉,你也上过学,不会不知道你那些同窗同僚都是什么货色罢?凭她才学家世,能轻而易举地举进士、做翰林学士,若再和卢氏南北房的几个老人多往来一番,不会比薛谦逊色。”
“这么说,你今日来,只是为了赏识她,不是要带走她,好威胁我为你们逼宫,是么?”他的口气依然平缓,甚至装出低声下气的腔调。
婉儿默不作声。前些日子,文官班子里里外外地妥帖安排了一遍,可此时娘娘手下能用的武将太少,故而逼宫一事,只有娘娘、裴炎、自己三人知道详情,不论筠之、还是刘祎之和武氏兄弟,都毫不知情。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顿了顿,仍笑道:“什么逼宫?”
“噢上官宰府竟不知道。”邵项元两道浓黑的眉毛挑了挑,笑着,眼底的光幽深莫测。“那我教教你罢,最快明日,最迟六月,你的好娘娘就要逼宫废帝了。你们要我去,我会去,所以你犯不着带走筠之。说吧,何时动手?”
婉儿迟疑片刻,见案上放着一盏海川螺,单指轻蘸,以水在案上书下:戊午。又道:“如今还是单日朝。届时,前一日夜里,赵贵人会发急诏送往各府邸,宣百官次日仍至乾阳殿早朝。”
“叫他亥时发诏,我带精骑进宫。”
“好。”婉儿点点头,“你带多少人?”
“宫城内原有五百羽林骑,我再带五十精骑。”他语气暴躁,似乎又突然发了火,眉头也紧皱着。
“太少了。”婉儿皱眉,语气严厉,“虽如今刘仁轨还在长安,可在朝七名宰相,只有四个明确表示过支持娘娘,剩下三人说自己持中,可谁知道他们私底下怎么想?况且,那些御史、舍人、学士里还有一干东宫旧人,这局势,不算完全明朗。你增到两千人马,若右羽林卫的好手不够,左羽林卫也供你征调。”
“龙战于野,其道穷也。出自《周易·坤》。常被用来代指局势,形容哪怕再厉害的人物,只要孤立无援,也没有反抗的余地。你不读兵法,总会下棋吧?取胜岂是将棋子一字排开硬碰硬?当死咬弱点,一举击溃。”见婉儿开口,还要再辩,邵项元的脸色很不耐烦,嘴唇抿成直线,颚线凌厉。
“可是,这样少的人,倘若事败,连撤退都”
“撤退?那不干我的事,我只管逼宫。”项元笑了笑,像听见什么乐不可支的趣事。“兵败后撤,你交给二武兄弟去做。”
“你”婉儿双眉紧蹙,武三思和武承嗣是什么材料,难道他看不出来?她平了平气,冷冷道:“邵将军,此一夕事成,你可有大功一件,封侯登阁指日可待;可若事败,你也逃不了一死,还会连累筠之。”
“不要紧,”他看着上官婉儿紧绷的脸,笑容自得,“我杀得快,跑得也快,抱起筠筠和小直跑进山里,躲三五年就是。至于你们,就看武氏兄弟的造化了。”
“还有。”他身子前倾,双手交叠,微笑的眼一刹那沉了下来,锋锐,无所顾忌。“事成后,我会呈奏,除去羽林将军一职,仍回雁门。”
“邵将军,方才我还腹诽,你很聪明。可此时难道看不清,天下万事都是娘娘说了算?我不转奏,娘娘不准奏,你哪儿都去不了。”
邵项元冷然道:“内忧必致外患,如今云州无人,你们要坐稳这张椅子,没我不行。”
他的话没错。若是先帝在世,娘娘稳坐幕后,尚有刘仁轨及其麾下几员大将可用,可如今娘娘要走到台前,兵权决不能交到声名卓著、手握反资的这几人手中。而裴行俭薨逝、薛仁贵老迈、窦衍又连上数道折子称病,武三思更是只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软脚虾。老将不可用,新将顶不上。
前次云州虽然大捷,但此前举国上下洪涝、旱灾、虫疫接连不断,粮税国账早已满目疮痍,以致前线粮草不敷,就算薛仁贵是天神下凡也只能见好就收,根本端不掉阿史那骨笃禄的老巢。这匈贼像只打不死的臭虫,只要他在一日,突厥各部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蛀开北防一道口。为长远计,云州必须安排得力、忠介、年轻、非世家出身又掀不起风浪的将领。
婉儿不露声色,只笑道:“你也太轻狂了。还有李文暕呢。先将他调去云州,反正幽州太平,慢慢补缺就是。”
项元身子往后一仰,有一阵没一阵地往案边那口耀州釉青瓷鱼缸里丢着鱼食,自得其乐。筠之将这里的金鱼照顾得很好,日光从澄澈的水面直直地映下去,水草摇晃着,阴影有些发青,鱼群俶尔远逝,往来翕忽,在水面上反射出红色和金色的游影。
他抬眸,额上皱出川字沟壑,“杀乌龟,砧板上要放一块肉,等它们伸出脖子,再引颈而戮。”
婉儿听了这话,淡淡一笑,有些赞赏他。不想代州弹丸之地,竟能养出这样洞幽烛微之人。“小瞧你了。连他们自己都如置雾中,一心浸在升官敛财的美梦里。”她顿了顿,又道,“总之,你的意思我会向娘娘回清楚。还望邵都尉这几日小心筹谋,万勿有失。”
项元不再说话,起身,自顾自朝外去。
“邵都尉,”婉儿踌躇片刻,还是叫住了他,“你你要怎么和筠之说?”
项元冷笑一声,脚步半分也不停留,蔑然道:“我们夫妇的事,与你无关。”
他向外走去,折入浮廊,廊上的冬藤已新,盘错的枝蔓从廊柱攀缘而上,盘旋于顶,在整条廊道播下幽深静谧的绿荫。
筠之在廊道尽头,溪水的另一侧,听兰娘几个念《诗经》给阿直听。她抱着狸狸在怀里,不时抚摸它毛茸茸的头顶,身后几竿绿竹随风轻摇,在筠之身上投下莹澈如洗的影子。
听见脚步声,筠之抬头,见邵项元换了一身普通士兵的皂色半褙和长袍,便起身道:“夫君要出门?一切当心些。”
他面无表情地点头,屈身望着小直,伸出一截食指给她抓。
槐荫挺玉,溪水叮呤,他们在这熹微的暮冬光影里静静站着,都不说话。
邵项元望着女儿乌黑的大眼睛,轻轻晃着手指,忽而问道:“不想知道我和上官婉儿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