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惟根本不接他的话。他打开顶灯,拿着手机把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照了一圈。别说女人,这儿除开他连个活的东西都没有。
“孤家寡人啊?”徐礼熙有些不敢置信,“那你一个人在房间里干什么?”
“我说了,回来休息。”
冯徐二人同时发出咋舌声和嘘声,一副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的表情。只有何靖一声不吭,好像很了然似的冲他微笑。
两头又扯了几句没营养的废话,三人组总算肯挂断视频吃饭补觉去了。房间里的空气在短暂的扰动后再度归于沉寂,手机界面也回到了原本的联系人列表。顾惟又一次点开跟陈蓉蓉的对话框,最新的消息仍是他刚才发的那条新年快乐。
她现在应该是在放假吧,为什么不回复他?写作业?还是在做饭?
忽然,船舱外头传来一记巨大的爆鸣声,将他从芜杂蓬乱的思绪中惊醒。他推开玻璃门走到私人甲板上,隔着甲板窗,一朵硕大无朋的烟花在厚密的夜云间绽开,宣告新年的到来。刹那间,绚烂的金色与银色侵入视野,盛大得仿佛照亮了整个夜空,一眨眼,便又只剩下溟濛无际的黑暗而已。可是很快,更多的金色与银色填补上来,接着还有红色、蓝色、绿色与紫色,依次在漆黑的夜幕上放射出耀眼的光彩,当然,也依次消弭于无。
他在这繁华的光景中陡然陷入孤寂。徐礼熙的那个问题其实他也在想,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干什么?
干什么呢?
他本该借助这个夜晚去与那些重要人物交际,探讨潜在的商机与未来的资本动向。或者去俘获一些出身显赫,在今后可能会对他有所帮助的女人。然而,他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待在这个鬼地方浪费时间。不,没有浪费,不仅没有浪费甚至每一分每一秒都用得干干净净。无论有没有意识,无论愿不愿意,他把所有的情感和思虑都投入在陈蓉蓉的身上,这一点毫无疑问。
真够堕落的。
他燥郁地想着这有多不应该,而她也根本不值得。如果连今天这样的场合都能心不在焉,那么将来一切没有她的时刻,比如自己的订婚晚宴、结婚典礼,难道也要这么分神,这么去想她吗?
最终他抛下依然没有任何动静的手机,走入浴室,靠热水洗去一身的负面情绪。
而另一头,刚跟母亲吃过午饭的陈蓉蓉,在拾掇碗筷的间罅注意到顾惟发来的新年祝贺。
她忙不迭地擦干手,捧起手机,把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翻来覆去地看。渐渐地,好像在日常琐事间尘封许久的心灵,再度品尝到爱情的喜悦。
分开前的那个周末,他们之间闹出了前所未有的矛盾。那个时候,她知道顾惟既没有时间,或许也没有想好该怎么解决这些矛盾,所以对于后来发生的事,其实也没有太多怨言。她能从他的反常中体会出难以言明的焦渴。他想要从自己的身上寻求某种东西,而性交恰好就是他最熟悉的方式。她体会出来了,也有意把他所需求的东西交付给他,哪怕他做得再过分,都只是一味地敞开身体,任由他为所欲为。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无论再怎么接纳、承受、甚至是一面被他冲撞一面艰难地向他告白,好像都根本不足以使他满意。最终那场性事持续了整整一夜,激烈到不容一丝喘息。随着高潮一遍遍地将身体冲垮,她的心却愈发地落入低谷。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让他高兴。他之所以那么不满足,或许就是因为自己的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丁点能够取悦他的东西。
后来,她累得直接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哪怕起床过后,人也总是精神恍惚,睡不醒似的。她懵懵懂懂地陪顾惟吃过晚饭,休息,最后被他送回家里。直到关上门的那一刻,才终于意识到他们就这样分别了。没有和好如初,也没有交待或者叮嘱。若不是先前应承下期末考试结束就去和他相聚,恐怕这三个礼拜都会变成难以想象的煎熬。不过照她的性格,就算再怎么煎熬也绝对不敢主动发信息去骚扰顾惟。因为他说得很明白,他周三就要到欧洲去了,无论在那之前还是在那之后都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即便他提到过去是为了新公司的并购与重组,她也很难弄明白那都是些什么工作。她只能想象他每天都在忙碌,就像自己每天都忙于复习一样。至于上流社会的社交界,那实在是超乎她的想象太多,她根本不知道元旦对于顾惟而言不是休闲放松的假期,而是一个用鲜花与音乐装点了价值的名利场。
不过,有一件事她倒是比他强尽管她自己并不清楚。收到祝贺的瞬间,她除开高兴以外,第一反应就是算算伦敦这会儿是什么钟点。当然算清楚以后肯定就产生出疑惑,因为现在的伦敦正是凌晨四点半。她猜测顾惟是不是给什么东西吵醒了,又或者工作到这么晚才回家休息?可不管怎么说,这时给他发消息只会进一步打搅他。所以她一直等到晚上快要上床睡觉之前,才字斟句酌地发出了自己的节日祝福。说是字斟句酌,其实也只有四个字罢了。恰好那时顾惟刚从床上醒来,一睁眼就收到了她的消息。起初他的心情确实有所好转,可在看过她发的什么以后,当即就把手机在墙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新年快乐,没有表情,也没有标点。跟自己发过去的一模一样。
过了整整一天才回复,结果居然就只有这四个字。说不定还是直接从他的消息上复制粘贴下来的。什么意思?敷衍他?挑衅他?还是反击他?
实际上,之所以陈蓉蓉会这么回复,确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顾惟的消息。然而,她没有带着哪怕是一星半点的恶意,即便是这种客套的节日祝福,也觉得是顾惟百忙之中抽空发过来的。出于对他的体谅,她甚至说服自己简单的问候也没什么不好,既能表达出心意,还不必叫他费心阅读。可是在生了一晚上闷气的顾惟眼中,不仅没看出什么心意,反倒还觉得每个字里都充满了浓浓的嘲讽。也难怪她敢这么嘲讽他,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为了一个女人神魂颠倒、情绪起伏,简直像中了魇祟一样让人瞧之不起。
一个女人……她不过就是一个女人而已。青春漂亮的女人遍地都是,他要多少就有多少,他
顾惟猛地掀开被子,连拖鞋都没穿就直接踩到房间的地毯上,接着,又像要采取什么行动般无意识地往前走出两步。怒意灼烧着他的头脑,他报复性地思索起回了欧洲能上哪去寻欢作乐,但,一想到回欧洲的事,又立马想起陈蓉蓉还有两周就能过来陪他……真是可恨,这个可恨的女人,不用来了,他不想见她。她不是打算飞走吗?那就飞走好了,有多远走多远。大不了他现在就出门,这艘船上至少有一打女人他可以一句话不说就直接开操……
然而,他终究还是停下脚步,既是停下脚步,也是停止一切毫无理性可言的冲动。过了许久,他抓住椅子的扶手坐了下来,目光无意识地投往橡木镶板的墙壁。然后,扫过镜台两侧的红白玫瑰,镜框上的花卉装饰,最终定格到镜面反映出的倒影。
他看到自己就像一个落败者,不,是已经落败了,或许从决定将她留在身边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今日的落败。她用一点爱情作为诱饵,设好陷阱骗他上钩,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地将他击溃。就算去找别的女人,那也不是为了满足自身的需求,而是为了摆脱陈蓉蓉的影响,自欺欺人罢了。说白了,她离他的心太近,而他又离她的心太远。这种差异对顾惟造成了威胁,威胁到甚至抛却了对她的肉欲。可最荒唐的是,哪怕抛却了肉欲,却仍然无法抛却对她的渴望。他简直恨不得把陈蓉蓉折磨到伤痕累累血流如注,因为让她受苦对于此时此刻的自己来说是一种补偿。
但,那并不是真正的补偿。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个
他想要她抱住他,泪水涟涟地反复哀求。然后向他忏悔,忏悔自己的一切拒绝。最后,她要向他保证,保证永远不会飞走,永远留在他的身边,还有,
永远爱他。
第99章 第八十五章 相聚
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她一早与母亲道过别,如约踏上远赴欧洲的旅途。
虽然顾惟说过除开人以外什么都不用带,可是她不能真的两手空空。母亲对于她的“游学之旅”尽管支持,但,总也还是放心不下,临出门前不住地叮问她,行李收拾好没有,钱够不够花?她一再地宽慰母亲,还故作轻松地把背包和帆布袋打开,露出里头叠得整整齐齐的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母亲原本打算把她送到机场,结果却因为她的阻拦而没有成行。她解释说要先到学校集合,然后再乘坐校车前往机场。最终,母女俩还是在她平常上学的公车站前分了手。
说出那些话的瞬间,她为着谎言竟然自然而然地从嘴里脱口而出而感到诧异。可是短暂的诧异过后,又清楚地意识到自身的改变。她似乎已经习惯在日常的生活下掩藏住另一种生活,也学会了在愧疚与负罪感下装作若无其事。原本稚嫩的心灵就像磨出一层老茧,抵挡住那些要从梦中投往现实的忧郁。她为自己身上发生的改变而感到惶恐,然而,却反倒不再像过去那样产生出动摇。因为她明白这是靠近顾惟必须所付出的代价,而且更加明白她的付出不是为了得到。她无法欺骗自己不想要得到,可是,她的付出从来不是为了要得到。
看到女仆帮着她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搬上飞机,鹤姨也显得有些惊讶,不过,始终都还是笑吟吟的。她从鹤姨的神色间体会出一股亲切,而这种亲切也稍微缓解了她头次飞上万米高空的紧张。她不知道鹤姨此前一直在欧洲照料顾惟的起居。倘若只是两三天倒还无所谓,但是这种一个月以上的旅居,她向来都要跟着顾惟贴身照料,别的人他就要挑刺,怎么都不满意。所以鹤姨这次回来完全就是为了把她给接过去。这件事顾惟没有对她说过,鹤姨自然也没有谈起。
元旦过后,顾惟一度考虑过冷处理的方式,所谓冷处理,就是真的跟陈蓉蓉分开三个月看看。他心情不好,尽管跟她分开也不会有所改变,然而,他更讨厌情绪被人翻来覆去地搅乱。原本的确这么想过,结果一回到北威州,他忙得几乎没有一分钟是属于自己的。新公司刚刚并购完成,随之发生的股权变化、结构调整、人事任命……全都乱糟糟地压到他的身上。不先把这些内部的问题处理好,给公司找新的合作方就是奢谈,于是,也就腾不出时间再去考虑感情上的问题。随着日期逐渐推移,冷处理的想法也彻底失去了意义。一直到今天,哪怕在去往机场的半路上,他都依然在车上阅读着没完没了的文件。
说实在的,他真的很累,而且完全没必要亲自来机场。他有仆从,有助理,这些人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给他节省出时间。然而,陈蓉蓉是第一次出国,若不是应他的要求恐怕也不会跑这一趟。单凭这一点,他就觉得自己对她在这边的生活负有义务。倘若不来接她,她说不准就要害怕。虽然目前远离她或许才是明智的选择,但他还没有低级到要在这种现实的问题上与她为难。所以当鹤姨打开车门,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月余不见的陈蓉蓉肩上背着一个厚实的双肩包,身上穿着一套厚实的棉衣,气色倒是不错,但,怎么看都只是个朴实健康的乡下姑娘罢了。他感到怪异,因为这副模样跟那个在印象中搅乱他的陈蓉蓉毫无相似之处。他不禁想到自己怎么会跟这样一个女孩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而这样一个女孩又怎么能把他折腾得心神不宁?
相比于顾惟,陈蓉蓉这三十来天过得可谓平静又充实。一方面是因为她一心都扑在期末考试上,而另一方面,也因为她早已习惯在别离中忍受思念。当这种思念被重逢化解,她当然也就全心全意地产生出高兴。一见到顾惟,她快活得连手指尖都发起热来,真挚的笑容也正要在脸上漾开。然而,她的快活立马就碰了壁。因为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手里拿着没读完的文件,面前也摆着一台电脑,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打搅自己的不速之客。她不由得收敛了心中的高兴,原本想说的话也默默咽回嘴边。
坐进车厢后她脱下背包,小心翼翼地放到一边。扭回头,发现那双深黑的眼睛仍在凝视自己。目光没有用睫毛遮掩,就这么毫不避讳地把她从头到脚都打量过一遍。尽管不明白这种目光的含义,可是很显然,他的眼中并没有与自己相同的喜悦。她变得更加拘谨了,就连本该脱掉的棉衣外套也不好解开,手更是不知该往哪放。
“坐飞机累吗?”
听到他开口,她终于重新拾起一些喜悦。
“一点都不累,比坐火车轻松多啦……”
笑容第二次准备在她的脸上漾开,可是一对上他的眼睛,在正要成形的瞬间也第二次消退了。当顾惟继续问她饿不饿的时候,她只是摇摇头。
陈蓉蓉在天上待了十二个小时,中间吃过一顿丰盛的午饭,也睡过了午觉,落地以后扣去时差,都还没到吃午饭的钟点。她不再说话,也不再往他的脸上瞧,他的态度使她感到陌生,甚至是孤立无援。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捉着背包长出的背带,因为这个背包就是她在这里唯一熟悉的东西。
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又给吸引回来。因为她忽然感到怀里一沉原来是刚才搁在桌板上的电脑。接着,那些零零散散的文件也一并堆了过来。顾惟利落地收起桌板,示意她帮自己拢好文件,然后跟电脑一块扔到一边。她照吩咐做毕以后,他又让她到他那头去,等她换边坐好,就把一个靠枕垫在她的大腿上,侧身躺卧下来。
“我这几天有点累。”
他捉住她的手,算是对自己方才的冷淡做出一些解释。然而他心里很明白这绝不是真正的原因。他确实是累,累的不仅是身体而更是心。他想要对她展现出的态度和觉得应当对她展现出的态度并不一致,这使他感到纠葛。而恰好在他理清这种纠葛以前,陈蓉蓉就到身边来了。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后便不再发出任何动静。顾惟本以为她会继续对自己说话刚才见到他的时候,她的兴奋之情分明溢于言表,好像有许多见闻迫不及待地想跟他分享似的。他阖上双眼,打算边休息边听,可是过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她开口。于是又重新睁开眼睛,看看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或许是得益于眼睑上浓密的睫毛,他的眼睛虽然睁开一些,然而从陈蓉蓉的角度俯瞰下去,仍然好像是关合着的。所以,她并没有意识到他其实正在观察自己。她尽管一声不吭,目光却始终落不曾离开过他的脸。那目光中闪动着寂寞的愁情,倒是她一贯的模样。可是渐渐地,一种无法隐藏的思恋从眼底透了出来。因为顾惟躺着没动,所以她还以为他睡着了,于是伸出手,将落到他脸上的发丝轻柔地拂开。接着,紧抿的嘴唇也如融化般松懈下来,漾开一抹缱绻的笑容。
不知怎么回事,他骤然感到一种窝心的委屈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