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1 / 1)

来艹你 陈蓉蓉然而 3696 字 7个月前

她喃喃地说:

“当时就是觉得……走投无路了……”

走投无路,这的确是当时的事实。然而由这走投无路导致的绝望,也就是驱使她不顾一切也要跟顾惟抗争到底的绝望,无论怎么回想,都只剩下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她不是在赌,有希望的才能叫赌。可是她从来就不觉得自己会赢,甚至连怎么样才算是赢都弄不清楚。也许顾惟折磨她是为了让她服软,让她接受他允诺的那种生活,那么,自己折磨他又是为了什么呢?也是为了迫使他让步,同意结束这段关系吗?还是拿回学籍和档案,重新回到母亲身边呢?……倘若真是如此,为什么这些目的都达成以后,她却依然只有一具空壳?

她逃出了以为是牢笼的宫殿,却不知只是逃进了名为世俗的牢笼。她觉得自己是“回来了”,回到住惯的街道与熟悉的课堂,可是为什么,就连最质朴平静的生活都依然像枷锁一样束缚着她的心灵?她知道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该,她不能说这种该和不该有什么错却终究无法否认它的痛苦。……唯一自由的就只有黑夜,当一切人造的灯火熄灭在梦中,心终于挣脱肉体的桎梏,飞向广袤无垠的夜空。只有那时,她才能去往真正的归处。

“我是觉得,非这么做不可。”

为了不发出哽咽,她提前刹住了话声,但是翻涌的真情,已经在眼中留下微微颤栗的波光。何靖移开视线,有意给她留下自我平复的空间,良久,以一种叹息似的口吻说道:

“从赛车场回去那天,就是我说想让顾惟误会,但是你拒绝的那天,我其实是打算放弃的。”

这本就是他的一念之差,所以自我说服也没什么困难。毕竟跟世交翻脸,他需要付出的远不止一辆轮椅这么简单,声名,前途……当然他也想过要是陈蓉蓉答应自己疯狂的计划,她自己会是个什么结局。只是当时,这个结局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后来……后来的事他们就都知道了。他收到她的求助信息,只用了一秒钟不到就推翻此前自我说服的全部结论。击败顾惟这难道不是他此生最大也是唯一的夙愿?哪怕为此失去双腿,失去一切,那又有什么可怕?他甚至觉得要不是这些代价都无法显示出自己决心的可贵。他甚至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抛却生死,不惧艰险的英雄。

“那个时候,我也跟你有过同样的想法,觉得非这么做不可,觉得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绝不退缩。”

“但是,如果我知道会造成这么多痛苦,如果我知道你会怎么样,我会怎么样,还有顾惟……”

话及此处,他竟有些说不下去。风雅透彻的双眼,甚至是充满古典韵味的眼尾,不知为何,隐隐透出一股她从未见过的庄严。少顷,他拾起原本的话题,郑重其事地对她说道:

“如果换作今天的我,我可能不会再那么做了。”

陈蓉蓉怔怔地望着他,恍若从未认识这位同伴。不,她从未认识的岂止限于眼前。亲手终结的往事,苦苦挣扎的自我,都从深深掩埋的心底再次浮露出来。

“……那……你后悔了吗?”

“既后悔,也不后悔。”

“我宁可从没做过这件事。可就算时光倒流,有人把今天的一切都告诉当时的我,我想,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毕竟那时的我不懂得体谅别人,也不知道轻易就能说出口的代价有多么沉重。”

这是一个悖论。

没有受过伤害,就不会明白伤害他人的痛苦,没有见到过终点,也不会知道当初选择的对错。世俗总是习以为常地讴歌执著而不假思索地唾弃悔恨,但是在如今的何靖看来,后者也许需要比前者更加伟大的勇气。从一条走了很远,很久的路上回头,甘心放弃迄今为止所有的信念只因听到一声呼唤,那种决心的可贵,绝不亚于当初排除万难也要踏上这条路的初衷。

“倘若没有这件事,也就不会有今天的我,可即便如此,今天的我还是要为做过这件事而悔恨。”

他倏尔笑了,笑容间似怀有无限感伤。

第225章 第二百零三章 复活

陈蓉蓉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不巧雪越下越密,她跟何靖只好躲进楼梯间里说话。不远处,随从撑着伞站在路灯底下,倘若被住在附近的人看到,肯定也会觉得奇怪。不过,他们俩谁都没有注意到这点。

楼梯间狭隘昏暗,四处漏风,两人头顶上的灯泡,只比灯杆上贴满广告纸的路灯稍亮那么一点。何靖第一次来,得到的就只有如此寒碜的招待,她感到十分对不住他。

“对不起,我真的很想请你上家里坐坐,但是这里没有电梯……”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脖颈上的围巾摘了下来。手工织成的毛线围巾,渐渐揭露出泪水渍红的眼角。除开眼角,她的两颊也泛出同样的泪痕,说话的时候,鼻翼与嘴角总有几不可察的颤抖。

在通向家门的楼梯间里,她终于将自己哭过的脸完全展现在何靖面前。

“我也想向你道谢,谢谢你今天能来,而且,还和我说了这么多……”

冷不防地,她突然向他鞠以一躬,就连正准备开口说“不必介意”的何靖,都不由得吓了一跳。今天对她说的话,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可他确实没想过会对陈蓉蓉造成如此巨大的影响。毕竟就连陈蓉蓉自己,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从别人身上获得什么安慰。她已经习惯独自吞咽痛苦,习惯靠时间治疗一切,就算有,那个人也不该是何靖。因为,他曾经是那样憎恨顾惟……可是除开他,又有谁对往事的释怀能够打动她固执己见的内心?

“谢谢……真的谢谢你能对我说这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觉得……你就像上天派来帮助我,拯救我的一样……”

她已是语无伦次,不由得又用围巾遮住了泪水潸然的面庞,然而盈满双目的却不是泪水,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真情。

这样一双眼睛,同样在何靖心中激发出万千感慨。他当然能理解陈蓉蓉的感受,这样的感受,或许也只有他能够理解。他们既非至亲,也非挚爱,要不是因为顾惟,可能连朋友都不是。偏偏世上就有这么一个少女,对她来说,则是一个少年,经过一次巧合,遭遇一次危难,让他们懂得从至亲挚爱身上感受过无数遍却又从未真正懂得的东西。最初和陈蓉蓉相遇,他就相信他们是命里注定的伙伴,上天设计了他们各自的悲剧,就是为了让两个人相互救赎。但是如今,他更愿意相信这是因为人类的爱情,人类的悲悯,浩瀚而广博的心胸,在这个世间处处闪耀着光辉的缘故。

但是

“但是今天来找你,其实还有另一件事”

准确地说,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顾惟最近过得很不好,精神状况尤其糟糕,一方面是由于情感创伤,另一方面……可能还用了违禁药。这些消息他都只是听说,没有亲眼见过,打从冯珍真的订婚宴回来直到最近出了车祸,他始终不曾跟几个发小联系。他们把他定为叛徒,仇视他,这一点他深怀自知之明。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想冯振霖绝不会给自己挂来电话。他没有亲眼见过,却是亲耳听闻,说把自己关在家里的顾惟,已经跟一个疯子毫无二致。

“……他需要你,我想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你。”

他定定地看着陈蓉蓉,陈蓉蓉也定定地看着他。最初听到这一消息,她的惊愕和痛苦自不必说,可无论多少情绪都像注定要被荡净,唯留下最初也是最不可磨灭的那份情感。今天同她见面,何靖更多地是出于一种责任,因为毫无疑问,他对她和顾惟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在看到这种情感的那一瞬间,他突然领悟到原来冥冥之中早有召唤,那既是人的召唤,也是神的召唤,是存在于人的神性,在向整个风烟仆仆的尘世发出召唤。

“这是我的错,也是我对你们的亏欠。所以我想还是应该过来一次,把这件事当面告诉你。但是……你不一定非要怎么做,也没有义务非见他不可。”

道理虽然是这样的道理,然而历经重重磨难,却仍是奋不顾身的爱情,或许已经不会在乎这样世俗的道理。

十二月三十一号当晚,冯振霖还是在自己的别墅里举办了跨年派对。

这场派对,完全是应顾惟的要求才不得不办,说是为了欢送他出国,可是在冯振霖看来,是送他出事还差不多。回想在琴房一见,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身影……说出事都嫌轻,只怕是要出人命。

别墅三楼是恒温泳池,二楼是各种各样的小会客室与游戏室,从二楼的中心回廊往下看,能将一楼舞厅里蠢蠢欲动的男女尽收眼底。这会儿,开场表演正进行到高潮,飘逸着酒香的音乐戛然而止,只剩下稀里唰啦的铃声震荡着如屏息般的空气。那是脱衣舞女抖动起肉感的身躯,使全身上下的彩色亮片彼此碰撞发出的声响。在射灯的闪耀之下,忽一眨眼,这些亮片好似蛇鳞般洒落一地。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喝彩,反倒使角落里的冯振霖更感心烦意乱。

已经过了半个小时,顾惟却依旧没有现身,冯振霖也说不清到底是盼望他来还是盼望他不来,尤其一想到万一他不来,就忍不住把焦虑的目光投向二楼其中一个房间。他再三叮问仆人,可是每次得到的回答都并无不同,手机屏保亮了暗,暗了亮,结果还是一条消息也没收到。正当他开始坐不住的时候,身边的徐礼熙突然将胳膊肘捅了过来。

他反射性地朝门口眺去,这一眺,迫切想要见到的那张脸在昏暗灯光下简直就跟白蜡似的脸,骤然跃入眼帘。不只是他,转眼之间,这张脸引发的涡流就往更大的人群范围扩散开去。不得不说一旦男人露出什么破绽,女人的反应永远在第一位,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顾惟的身边就已经围了四五个女人。其中一个,还是位东西合璧的美人。

“姚月君?”

认出这位华裔千金的徐礼熙,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讶异。

“顾惟的情况你没跟她说?”

“说了。”

冯振霖目不斜视,神情严峻得几乎透出一股敌意。

“但她觉得是个机会。”

“哼。”徐礼熙嗤笑一声,嘲弄道,“美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