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1 / 1)

来艹你 陈蓉蓉然而 4495 字 7个月前

他嫉恨顾惟的才能,却更恨自己的无能,从陈蓉蓉眼中窥见的那个形象,其实不是顾惟的阴影,而是游荡在他自己内心的鬼魂。她应该是看穿了他的卑劣,所以从头到尾都不替自己争辩上一句,就连脸上的悲悯,都还是那样凝然不变……他并不想对自己曾经的同伴口出恶言,甚至,一度将她视作世上唯一的知己。然而如今,他的丑陋大概已经确凿无疑地印在了她的心上。

“……对不起……”

“明明是来看你的,但是却让你这么不开心。”

出乎意料的,陈蓉蓉接上了他留下的沉默,而且,还是以道歉的方式。当然这一刻他只能这么认为,认为陈蓉蓉是有心给他一个台阶,却不料紧接着的下一刻,她陡然抛出了自己来探病的目的。

就像删去顾惟的联系方式,就像同苏凌霄告别,今天,也是她最后一次跟何靖见面。这是她做出了结的方式。所以刚才那些话,就算明知会冒犯对方,她也只能一次说个明白。过了今天,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也不会再有人向他提起这些往事了。

“……以前他让你,我想不是出于施舍……而是因为在乎。”

对于何靖跟顾惟的过往,她了解得并不算多,何靖说顾惟让出来的原本就是他不要的东西,她也没有资格评判是非。然而,她却十分清楚让步不是顾惟的习惯,倘若是一个压根儿不放在心上的对象,他或许连施舍都不会有,更遑论会牺牲自己的利益,有意向对方让步。她无意劝何靖化解恩怨,也不想改变他对顾惟的任何看法,只是,曾经被顾惟视作朋友的何靖,大概从未真正体会过他的“不在乎”,而她,则是在不知不觉间忘却了这一点……

“补习班的事,真的谢谢你。我会继续去上课,也会参加高考”

“但是来看你,这是最后一次了。”

说话间她就抬起了手,把没有用过的叉子放回到水果盘边上,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竟然让何靖感到说不出的痛苦。她欠起了身子,没有站直,而是顺势朝他鞠以一躬,既是感谢,亦是告别。

“祝你早日康复。”

门一开一关,再无其他动静。果盘边的叉子好像被人抛弃又遗忘了的可怜的东西。在空调吹出的暖风中,南天竹微微震颤着枝叶,背对一整面白墙。

来到医院以前,她一度想过该怎么跟何靖谈论顾惟的事,不说好与坏,就只说事实本身,然而她内心深处对于顾惟的偏袒,终究还是无法自欺欺人。对何靖来说,无法接受的大概正是这样的矛盾,他曾经毫无缘由却又控制不住地憎恨顾惟,而她有诸多缘由,却同样控制不住自己不恨他。何靖对她的猜测,扪心自问,并非全无道理……她害怕藕断丝连,所以不愿意逃避,为此,甚至宁肯付出一切代价……只是说她如愿以偿,她到底是不是如愿以偿了呢?

貌似回到过去的生活,其实已经发生了许多改变,反倒是最想改变的梦,仍然一如往昔。不,就连梦也发生了变化,梦与现实的边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模糊。从车窗外闪过的,转瞬即逝的一张面影,或是在人群中瞥见的,素不相识的一个陌生人,不知怎么地,常常会让她产生出白日梦般的错觉,觉得那个影子好像是他,觉得自己有一瞬间好像看到了他。当然她知道那是做梦,知道是做梦却又无法遏制心灵做这样的梦。事实上她从来就没有停下过关于他的梦,无论是遇见他之前,还是离开他之后……她好像有很久都不曾想过,当初是什么驱使自己不顾一切地投向他,又是什么驱使自己不惜代价地远离他。即便如此,她还是会梦见他穿透茫茫人海注视着自己。在深得连时间都为之屏息的双眼当中,藏着她曾经坚持了很久,却早已忘记坚持的究竟是什么的东西。

……她没有办法不爱他,

可至少,她有办法放弃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从本周起,《夜莺》的连载就恢复周更(每周二)啦~亲爱的小读者,我们下周再见ヾ( ̄▽ ̄)

第219章 第一百九十七章 轻生

副作用依然是顾惟必须面对的问题。

这段时间,无论家庭医生说什么他都置若罔闻,这副完全不把自身健康放在心上的态度,一度使医生相信他的精神出了问题。然而,每次注射,他又严格遵循临床建议的剂量,简直叫医生匪夷所思。

事到如今,医生对奉劝他停药已经不再抱有希望,可是眼看着药效日渐衰减,这无疑又是一个险上加险的信号。这种药当然不存在什么抗药性,之所以药效会衰减,纯粹是因为他正不可逆转地加重药物依赖的缘故。

成瘾性,这是所有副作用中最令人谈之色变的一项。戒断反应绝非判断成瘾的唯一标准,从病人无意识地增加剂量,直到超出可控范围的那一刻起,药物成瘾就几乎成为定局。家庭医生一再重复此类危害,而且针对这位同样拥有行业经验的雇主来说,他甚至可以对他谈药理。然而谈的次数越多,他就越是感觉到对方的抵触。最后,医生只能万般无奈地说出这番话:

“……先生,我是个医生,按理我不该这么说,但我想浅显易懂的道理,或许比医学、药学之类的知识更具有说服力。”

“人不是机器,它的动力不在于外部而在于其自身。无论生病也好,受伤也罢,人不可能光靠上药就能恢复如初。您得靠您自己,先生,药物能够帮助您但不能代替您愈合伤口……瘫子如果回避站立的痛苦就永远只能当个瘫子。您这是在让您的情感,让您的心陷入瘫痪。”

面对这番肺腑之言,顾惟的无动于衷就跟过去毫无分别。如此反馈之下,医生除开识趣地打道回府也再没有别的办法。不过,与其说顾惟是听不进告诫,还不如说,他是不想一遍又一遍地审视自己的决定。尽管这二者背后的原因,无非都是在维护浅薄的自尊罢了。

他是一个被女人伤透了心的可怜虫……他们就是这么看他的吗?在医生的眼中,依赖药物的自己,没准儿就跟那些酗酒的,滥交的,通过一切刺激逃避现实的懦夫没什么两样。倘若放在一周以前,没准儿他会为此感到生气,可是现在,他只觉得消沉。无论如何,药效越来越差,可副作用却越来越强,这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房间里的光线渐次昏晦。顾惟原本只是想坐下静一静,可不知不觉间,又仰面倒在了沙发上。

下午五点,天就要黑了,他一面想着夜晚居然来得这样早,一面又有些不耐烦地用手遮住了眼睛。夕阳将断未断的晚照让他感到心烦,实际上一切事物都很容易激起他的烦躁,就连听到有人说话无论声音大小,他立马都会涌上一阵难以抑制的怒火。他没有想到这些零零碎碎的负面情绪,竟然也会日积月累地形成一种疾病,就在一个小时以前,他冲鹤姨大发了一通脾气,而原因不过是女仆搞错了送下午茶的时间,鹤姨又没有及时觉察罢了。

他这周睡得都很不好,尤其是午休,不管两个小时还是三个小时,从来就没有一分钟能真正得到休息。今天也是,才躺下不到十分钟,狂转的大脑就彻底掐灭了入睡的希望。或许家庭医生说得没错,他的精神出了问题,越是需要休息,需要放松,大脑就越是要用一些杂乱无章的思绪唤起其实已经十分疲劳的神经。他不愿再浪费时间,心烦意乱地换掉睡衣准备工作,谁知女仆一发现他起了床,忙不迭就将下午茶推了进来。

下午茶的时间,通常都定在少爷午休结束后的半小时,女仆的行为被固定在这一愚蠢的程式当中,全然没有考虑过他今天才睡了十分钟,这个钟点,没准儿连午餐都还没来得及消化。顾惟尽管恼火,却又没有当场指出这一疏漏,因为他觉得她们应该马上发现对他伺候不周,这栋房子里住的肯定不是一群猪脑子。结果临近四点,也就是家庭医生抵达前不久,鹤姨居然问他,既然下午茶的时间提前了,是否需要把晚餐也一起提前?直到这一刻他终于忍无可忍,当着一干人等大发雷霆:

“这是怎么回事?我是找了一群饲料厂的女工吗?有谁会在午饭过后两个小时就吃下午茶,四个小时吃晚饭?!能动动你们只知道吃的脑子想一想吗?!”

女仆们,包括鹤姨,都完全傻在了原地。这个判若两人的少爷,比他刻薄的责骂本身还要令她们愕然。其实话一出口,顾惟自己也意识到根本没必要发这么大的火,就为了这点事情,竟然失控至此……他觉得丢脸,甚至是耻辱,最得不偿失的是发完火后情绪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比先前还要恶化。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什么也不想做,与此同时,空无一物的内心又感到难以形容的悒郁。

……他知道这药的问题在哪儿,自从亲身体会过以后可以说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它能让他的机体正常运转,却又无法使情绪恢复健康。无论如何回想,他都忆不起以往那种平和稳健的心境。按照家庭医生的理论,人天生就有从痛苦中自愈的能力,那,为什么只有他感觉不到这种能力的存在?还有陈蓉蓉……陈蓉蓉也有这种能力,对吗?所以无论他对她造成过多少伤害,无论她为他流过多少眼泪,这些伤害,泪水,早晚有一天都能彻底忘怀。

能够自愈的痛苦还是不是真的痛苦?

如果她早就给他们设定了这么一个结局,如果她在哭的时候就知道将来会有这么一天,那她的悲哀还是不是真的悲哀?她的忧郁还是不是真的忧郁?没准儿她一直在心底嘲笑他,玩弄他,暗自积蓄憎恨的能量,只为迎来盼望已久的报复……她是不是打一开始就计划这么报复他?这是不是就是她的报复?

她到底,是不是真心爱他?

一阵剧痛倏然发作。

心脏深处,有一块肌肉在接连不断地抽搐,一阵快似一阵,在整副胸腔内激发此起彼伏的痛苦。顾惟猛揪住心口,一下就从沙发上翻了下来,他挣扎着抓住不知是茶几台面还是沙发扶手之类的东西,跌跌撞撞,一路闯进连灯都没开的卧室里。痛苦渐次堵住喉咙,本就浑浊的呼吸愈发艰难,他一把拉开床头柜抽屉,胡乱翻找着印象中几乎是救命的药剂

不……不是这样……他没那么痛,还没到痛不欲生的程度……只是这种感觉他不喜欢……他不喜欢……

太暗了,卧室里暗得什么都看不清,顾惟连瞄准的时间都没有,一针就扎破了自己的血管。血渗出来,顺着小臂流向手腕,他一面昂首吸气,一面将药水推入体内。注射的速度,剂量,他已经全不在乎,他只想着要快……快起作用!……只要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他什么都无所谓……在血管中奔流的血液裹挟着药物分子,终于如他所愿地汇集到心脏四周,药效发作了,宛如铜墙铁壁将这个维持生命的器官团团封住。注射完成的瞬间,横冲直撞的疼痛总算有了镇静下来的趋势。

他完全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力,一头瘫倒在地毯上,汗水濡湿的黑发,纠结凌乱地散落在额前。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愈发深沉的幽暗当中,看到有什么在闪闪发亮。他疲惫地侧过脸,发现是和自己一样滚落到地毯上的注射器。金属针头几不可察,唯有尖端一点正闪烁着冰冷的亮光。刚才,他用这只针头救了自己的命,此刻,却感到这点亮光就如同死亡在对他发出注目。

……死,

他会死吗?

要是死了,家庭医生,房子里的仆人,还有鹤姨……他们会不会觉得他是死于自负和无知?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非要选一条走不通的死路……

其实在他的人生当中,每件事都可以有很多选择,女人也好,事业也罢……就算当初选择陈蓉蓉,是因为他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那,为了忘却伤痛,就选择把一款临床试验从未成功的药物注入体内,也是因为对后果的无知?

他不知道,就算在这儿躺着,满脑子想着死,好像……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不仅不可怕,对于死亡的预想,甚至让他找回了许久不曾体会过的宁静,并且在这样的宁静之中,也能毫无负担地去想陈蓉蓉了。也许在他貌似想要自救,想要振作的心态之下,其实早就已经藏着轻生的念头。

死……死是什么感觉?

永远地沉寂于黑暗,不用再为任何事烦心,不会有人再关注他,也不会有人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