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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对峙

寒暄之间，何靖三言两语地将她介绍给了面前的主人夫妇，并且用一个女友的身份，巧妙地回避了她的出身问题。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时，陈蓉蓉微微垂下眼眸，做出这个阶层的未婚少女最为标准的礼仪姿态。一见她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相熟的冯珍真立马开起了他们的玩笑：

“这么漂亮，追了多久啊？”

“十八年吧。”

何靖笑容不改，随口打了个哑谜。性情直爽的冯珍真原本就没摁住脸上的揶揄，这下更是噗嗤一声，乐不可支地笑了出来。相比起陈蓉蓉的身份，她其实更好奇他们两人交往的细节，毕竟能带到这种场合来的女孩，少说也该跟父母打过照面，出身和家世之类的，不会差得太远。不过，她之所以觉得好笑，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自打冯振霖这个倒霉蛋成年以后，他的婚姻大事甭管本人愿不愿意也开始频频被拿到台面上讨论。一旦提起这个话题，免不了地，就会带上他们三个年纪相仿的发小。倒不是非要在这件事情上比个先后，只不过他们自小一块儿长大，几家人的关系比那些分家的堂表兄弟还要亲密得多，平日里随口挂在嘴边，就跟普通人叨念邻居家的孩子一样亲切。别说冯振霖，就连冯珍真也几乎把他们当做自家人看待。私下里的家宴自不必提，就是今天，在这种放眼皆是生面孔的大场合，也只有在他们几个面前，才能开开对娘家人才适合开的玩笑。

不管怎么说，今天她不会有脱得开身的机会，所以要盘问这些细节，只能等下一次聚会，或者让最好八卦的冯老二去干。思及此处的冯珍真，不觉有了点少女似的感觉，恰好这时，又碰上未婚夫一直含笑关注自己的眼神。刚才只顾着拿小辈开涮，这会儿当着他们的面，对未婚夫的爱怜表现得心满意足的，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番微妙的互动落在对面那双男女的眼睛里，各自激起了不大一致的心事。陈蓉蓉漾起祝福的微笑，随何靖一道向他们告别，穿过二层舞厅的走廊时，她身边的男伴突然发出一声感慨。他说虽然大部分联姻夫妻都只在乎表面的平静，但是偶尔也会有那么几对，像冯珍真他们一样过得很幸福。她默默地听着，将自己裹在长手套中的手指搭在他的臂弯处，双脚始终踩着社交场上那种优雅轻盈的步伐，每一步，都好像在刀尖上走。

舞厅背后是一间大型沙龙室，在这里，华丽的兰花同样随处可见。冯家二老坐在室内主位的沙发上，身边众星拱月地环绕着诸冯与几个世交老友。看那鞍前马后，伺候得最为殷勤的，自然非他们的小孙子冯振霖莫属。要说冯珍真有多期待这场订婚宴，冯振霖打不了包票，可若论谁最盼望今天的到来，除开他不会有第二人选。

托顾惟那个狗逼玩意的福一想起这事他就一肚子火，从五月份到现在，哪管再怎么抓心挠肝，上蹿下跳，家里的两个老祖宗就是不肯放他出门。他的那个好大姐，明明订婚宴都不够忙的，竟然还要专门抽出空来管教自己，说有本事他就藏，一天不把那三十台千辛万苦才从国际港转走的赛级车交出来，就一天别想踏出家门一步。如此待遇之下，若说他还有心思记挂着别的什么，可能也就只有为情所困的徐礼熙。当然，应该还没到寻短见的地步，要真是如此那他冯振霖瞧不起他。只不过围着冯老太太彩衣娱亲的时候，出于那么一点不放心，他也还是抓着徐礼熙陪在身边。所以，当何靖前来道喜的时候，他们看陈蓉蓉的脸，也比任何人都看得更清楚。

岂止是冯振霖，若不是脸上敷着一层淡妆，只怕在场所有人都要看出她惨白发青的脸色。她的手指原本只是轻柔地搭在何靖的手臂上，此刻，却死死攥着几乎撕破他的袖子。除此以外，他们看上去依然是佳偶天成的一对璧人。不，倘若仔细观察，也能发现在她竭力保持微笑的嘴唇附近，有一两缕肌肉在不规则地微微颤抖着。那是不得不迎上冯振霖惊恶交加的目光，她若无其事的面具上唯一裂开的一道罅隙。

冯振霖当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在何靖开口介绍以前都无法确定，这个挽着他胳膊的姑娘，究竟是不是上次坐在顾惟身边的陈蓉蓉。当然，在场的人中只有他经历过那段渊源。所以他宁可相信何靖只是被这个女人骗了，压根儿就不清楚她跟顾惟的纠缠，但，他实在无法用这种漏洞百出的谎言自欺欺人。

年轻人间总是有聊不尽的话题，所以当冯振霖提出想跟许久未见的何靖单独聚聚，说点私事，长辈们自然都乐呵呵地打发他们去了。直到这一刻，徐礼熙都还没觉察出什么异常。他今天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冯振霖的担心实属多余。冯珍真的事，他并非到了这一刻才突然放下，与其说她的订婚宴是让他心死，还不如说，是给他新生。他只想独自完成这个痛苦的过程，所以何靖这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女友，好像横空出世一样分走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对他来说倒不失为一件幸事。冯振霖说聊聊，他没大留心就跟了上去，不想从沙龙室出来还不到十步，刚才还在长辈跟前有说有笑的冯二，突然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一把撕住何靖：

“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示意何靖单独跟自己走，不想对方反抓住女友的手，风雅的眼神一反常态地锋利：

“她跟我一起。”

三人间的气氛并不和谐，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甚至从他们阴沉紧绷的面孔上，隐隐能找见一丝相互敌对的神色。但若论起原因，徐礼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知，实际上他简直是一头雾水。好容易找了间无人打搅的会客室，甫一进门，冯振霖就毫不客气地指着陈蓉蓉：

“你知不知道这女人跟顾惟是什么关系？！”

受到质问的何靖并未回避冯振霖的目光，反而冷冰冰地回敬一句：

“知道，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

与其说何靖是处变不惊，还不如说他根本不想浪费口舌应付这类问题。这种瞧不起人的态度进一步激怒了冯振霖，他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对方丝光滑亮的衣襟。别说陈蓉蓉，这番粗暴的举动叫徐礼熙都感到难以置信。要知道就是在上幼儿园的时候，他都从没见过何靖跟任何人起过冲突打过架。而他的女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他的掌心里抽出了自己的手，只留下一双惊恐不安的眼睛，紧紧瞪着两个完全撕破了所谓风度的贵公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撬兄弟的墙角？！”

何靖拍开冯振霖的手，双眼毫不示弱地盯进对方的瞳仁：

“我跟顾惟同时追求蓉蓉，要跟谁在一起是她的自由。”

“操……我操你妈何靖！那么多女人你不要，非要抢自家兄弟的？！你他妈……”

“什么叫抢？！”

这一刻，何靖陡然亮出了深藏已久的獠牙。十几年的屈辱一朝涌上心头，无数自我怀疑，自我厌憎的回忆，一幕幕鲜明地重映在眼前。自己人生不幸的根源，究竟是在于顾惟，还是在于尽管将他们称为双壁，却又显然看出高低的旁观者，抑或，其实在于他自己……？

如今这些问题他已经无暇去想，也不必再想了。

“凭什么只要他顾惟看上了，我就连想都别想？是我什么都不如他，还是我没资格跟他争？！”

针锋相对的争执当中，冯振霖像给对方猛刺了一剑。他满眼愕然，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挚友，再开口时，向来玩世不恭的语气中，竟也渗出前所未有的痛苦：

“……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何靖，你真他妈不分好赖你！为了这么个婊子，跟兄弟翻脸……”

二人前所未有的矛盾激活了徐礼熙死寂已久的感官。事实上，他已记不清到底有多久都不曾用这种目光观察过人类，也不确定自己那种天生的敏锐，是否已经在长年的懈怠中变得愚钝。陈蓉蓉跟何靖，别说爱情，就连半点异性间微妙的反应他都看不出来。在跟冯振霖争执不下的过程中，何靖完全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岂止是忘了身边还有这么个女伴，简直就是把陈蓉蓉当空气。再看她受了惊吓，第一反应也是往后缩，保护自己，而不是向理当可靠的恋人寻求帮助。不知怎么地，他突然为人性的自私与丑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小到大的友情，他们当中始终掏出真心的，或许只有冯振霖一个。

此间，会客室外突然传出一声开门的响动，四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汇聚了来自各个方向的视线。只见豁然敞开的半边门扇，一道人形的阴影斜插进几乎凝滞的空气当中。

冯振霖看着这道人影，就像看到四人的关系浮现出一道决裂的纹路。先前，之所以要单独跟何靖谈，就是为了避免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事情闹大。所以他提前知会了顾惟，想着多少能让他有些心理准备。但是现在，看到他那双连火焰都彻底封冻的，冷若冰霜的眼睛，他就知道一切都已经走上了无可挽回的道路。

第181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爆发

她做不出任何反应。

从顾惟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然看不清任何东西。一种模糊了颜色与形状的混沌，沿着他的脚步朝四面八方无限地延展着平面。所到之处，一切事物统统失去层次，如同被强酸溶解般彻底消失在眼前不，不！还剩一样，是比那种混沌更加可怕，更加渗人的黑色目光她无处可藏，无路可退，虚弱无力的肌肉，甚至连心脏的跳动都快支撑不住。此时此刻，就算她真能变成一只鸟，那也是在末日的天空下徒劳盘旋，除开等死就别无他途的飞鸟。

恰好是这个时候，一声低语将她从幻影中拉回现实：

“没事，没什么好怕的。”

何靖的这句安抚，绝不意味着他有任何抗击命运的办法，正如他揽在肩膀上的手臂，也绝非是为了营造无意义的希望。他只是在提醒她，不要忘记，他们不是早就见识过绝望，早就决心前往地狱了吗？反正迟早都会沦落至此，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番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心声，蓦地撕破了几乎将她吞没的恐惧。她不由得扭转下巴，找到何靖的双眼，在那双像描着弧线的眼睛当中，连一丝一毫的杂念也找不见，唯有两个身处地狱的灵魂，在无尽的痛苦中发出共振的悲鸣。

他们是绝望中的同伴。

是世上唯一能够拯救彼此的两个同伴。

不知不觉，她向自己的同伴交出了冰冷的左手，十根手指仿佛拥有自我意识，一旦相接就迅速交缠到了一起。紧密相扣的手心，传递着在谎言和背叛中纷杂狂乱的心跳。

“你什么意思？”

浓黑的眼神刀一样剜着她的脸，可这语气分明压抑着濒临失控的愤怒。陈蓉蓉万万不会料到，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顾惟竟然还会给自己留下辩解的余地。然而，在她做好准备以前，何靖已先一步浮起了微笑

浅浅一层微笑，充满了发自肺腑的敌意。

他将交握的双手举至三人中心，以一种胜利者的口吻毫不留情地嘲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