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给老师干什么呢？她希望老师帮自己做什么呢？是确认学校是不是真的注销了她的学籍？还是再把她偷偷加回到学生系统里去？没有用的，她只会连累别人……老师什么都不知道，没准儿还会祝贺她如愿以偿地迈入大学，她几乎能想象出对方那种真诚而快活的语气，这种想象刺穿了她的心……

她痛苦地想到木已成舟的事实，想到再怎么挣扎都是无济于事，终于，在无底的绝望当中，点开了与何靖的对话框

帮帮我……

求求你。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未来，没有希望，她已经走投无路。

冯珍真的订婚宴设在了八月中。

整个枯燥乏味的夏天，他们的圈子里就只有这么一件大事，所以何靖打算把陈蓉蓉带到这场晚宴上，在那儿当众向顾惟摊牌。毫无疑问，这将是他过去十八年的人生中做的最疯狂的一件事，但，倘若说他疯狂，那么陈蓉蓉简直无法用疯狂来形容。她或许并不清楚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尽管，他也只是个局外人，既不知道顾惟对她倾注了多少爱情，也不确定他会如何报复背叛自己的女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绝无全身而退的可能。甚至以她的身份，就算顾惟想要她的命也是易如反掌。

当然，出于私心，他从未将这些话坦言相告。他只是充分利用订婚宴前剩下的时间，把她精心装扮成能够融入他们这个阶层的花瓶。必须说明的是，这绝非是因为怕丢面子，说真的，众目睽睽之下与世交决裂，起因还是一个女人，他，甚至是他的家族，未来的好一段时间都会成为笑谈的中心。他连声名都不在乎了，自然也不会在乎这点面子。他只是不希望别人把关注点都集中在陈蓉蓉的出身上，他们应该看到的，是他和顾惟之间的胜负。

第179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同盟

何靖原本想给她找个礼仪教师。

不过很快，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看到陈蓉蓉，他就觉得没必要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严加管束，那样既呆板无趣，也容易弄巧成拙，毕竟规矩越多，错得也越多。何况她天生文雅，又或许，是被顾惟滋养出的成果，所以尽管腼腆，却又称不上畏缩，没准儿到了社交场上，那种不擅交际的幽静还会被解读为一种深闺气质。从镜子里看到的这个少女，在华服和珠宝的装点之下，已经变得至少从外表上变得，和他常见的那些名门千金也没什么两样了。

化妆师刚给陈蓉蓉打点好妆容，推开门走出来的时候，正好跟更衣室外头的何靖打了个照面。他没有把她带回家，而是找了间不太常住的公寓，在这儿叫人给她梳妆打扮。为了避开父母那一关，待会他们会直接从这里前往订婚宴的酒店。此时，她正满面愁容地坐在梳妆台的镜子前。

何靖站在她的背后，借由镜子的倒影同她交谈：

“今晚过后你打算怎么办？”

听到这个问题，她便抬起一双盛满惆怅的眼睛，染得十分娇艳的嘴唇依然紧闭着，没有回答的意思。有时他觉得顾惟的耐心可真够好的。不管怎么说，今夜已是箭在弦上，否则他不会挑这个时候谈起顾惟的报复。

“你觉得看到我们这样，他会善罢甘休吗？”

“……”

实际上她也无法想象顾惟会做出什么事来。然而，就像何靖想的那样，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没有出路，所以，也没有退路了。

“如果你想换个地方生活，或者上国外待一段时间再回来，我可以帮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何靖觉得自己已经尽了同伴应尽的义务，尽管陈蓉蓉接受与否于他都无关紧要，只不过他觉得但凡她还知道一点天高地厚，除开恳求自己帮忙，暂且躲过顾惟的盛怒就像求他帮她处理学籍和档案的事情一样除此以外，她已是无路可走。不想事到临头她不仅没开这个口，甚至，还拒绝了他主动抛出的提议。难不成她真以为顾惟会宽宏大量到只同她分手，不同她算账的地步？还是她觉得顾惟已经爱她爱到能原谅她的一切所作所为？

他原本就没有笑，此时更是换上一副近乎于严峻的目光，来回审视镜中的陈蓉蓉。他感到难以理解，不，其实他有点不顺意，在未来的人生里，无论婚丧嫁娶也好，生老病死也好，可能自己都不会怀着像今晚一样庄严而隆重的心情。在这出一生只有一次的“玩笑”当中，陈蓉蓉是世上唯一站在他这头的伙伴。所以，出于某种奇怪的自尊心和荣耀感，他真的不希望她只是个一心沉溺于恋爱的傻女人。

她仍然端坐不动，微微开启的双唇忽然吐出一句话：

“……这个时候逃走，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她紧盯住镜中的自己，不像在自我审视，刚强清亮的目光，倒像是瞪着某张不认识的，甚至是抱有敌意的面孔一样。

她不会逃的，逃走就只能藕断丝连，她不想一辈子都活在故情旧事的阴影之下。长痛不如短痛，要断，就一定要彻彻底底地断个干净。尽管过了今晚，她可能会经历比下地狱还要可怕的折磨，未来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她也无法预知。不，说不定她压根儿就熬不过这段折磨，今后还有没有未来都很难说……她很怕，最怕的还是让母亲为自己痛苦。所以，她还是得求何靖帮自己圆一个谎。她已经告诉母亲，说自己报名了学校里组织的学科竞赛，在此期间要封闭训练几个月，暂时就不回家了。需要何靖帮忙的，就是确保这个谎言不被揭穿。她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可能会很久都见不到母亲，也可能……

尽管前路晦暗，然而那双被泪水冲洗过无数次的星眸，却蓦地突破哀怜爆发出一股决绝。这种刚与柔的矛盾产生出一种令人震撼的张力，或者说，是美丽也未尝不可。

何靖顿时粲然一笑。

虽然他觉得自己和顾惟都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可如今看来，陈蓉蓉为了能结束这段关系，没准儿能比他们更加不择手段。

好没征兆地，他忽然握住了她的肩头。

陈蓉蓉自然吓了一跳，因为迄今为止，他们还从未发生过任何身体上的接触。好在何靖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礼。他没有将手握得很紧，却也不从她的肩头放下来。只是这么一小片触感，就几乎让她整个人都不自然地紧绷起来。

“你看，你还是不喜欢我。”

他很认真地凝视她在镜子里的眼睛，这种眼神使她感到一丝焦虑。她很清楚自己今晚需要扮演什么角色。万一何靖牵起她的手，或是揽住她的腰，而她却反射性地表现出排斥，那么别说骗过顾惟，就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都能一眼拆穿他们的谎言。原来她心里想得容易，结果一旦反映到身体上就……

然而，何靖的脸上依然带着点笑。

“不用担心，我们不需要发展成肉体关系。”

他们对彼此都燃不起激情，这一点毫无疑问。尤其是何靖，从来没有哪怕一个瞬间用异性的目光注视过陈蓉蓉。这或许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给她打上了顾惟的标记，而他，就如自己说的那样，恨顾惟已经恨了十几年，实在没法喜欢上对方喜欢的东西。不过，也可能是出于其他说不清楚的原因。总之碰也可以，不碰也无所谓，之所以选择后者绝不是出于什么君子风度，而是因为他知道陈蓉蓉还对他设有防备。倘若勉强她发生关系，反而会更加激发她的反感，在别人眼中，他们也绝不会像一对令人艳羡的爱侣。

让陈蓉蓉习惯他的触碰，不需要非得上床不可。他们可以发展出超越两性和爱欲的关系。何况他们还拥有天然的优势只要是男女之事，天生就容易惹人猜疑。所以根本用不着将谎言编织得天衣无缝。有时只需要一种语气，或是一个眼风，就足以在一个陷入爱情的对手心中埋下永远无法根除的疑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何靖的确拥有值得信赖的才能。要是没有顾惟的阴影，他也能意气风发地做成任何想做的事，也能对自己拥有绝对的自信，要是没有顾惟

他突然收敛了笑容，将这张面无表情的脸与她并排在一起。两人都一动不动地看着镜子，目光在镜中渐渐汇成一束。

“看看我们的眼睛。”

“这是见识过绝望的眼睛。”

不知不觉间，两双手交握在一起。他们是绝境中的同伴，是世上唯一能理解对方的两个人。只有她能救得了他，也只有他能救得了她。

在彼此的眼神中，他们都发现了比山盟海誓更加决绝的意志。

“……记住你现在看我的眼神……”

霎时间，他倾身吻住她。与其说是在接吻，索取彼此的爱抚，还不如说是在共情对方，奉献自身的绝望。陈蓉蓉从这位同伴的唇齿当间，咂摸到了命运悲哀苦涩的滋味。

傍晚六点半，订婚宴的现场已是车水马龙。酒店位于远离闹市的郊外山庄，与其说是酒店，倒不如说更像一座豪华的私人别墅。经过前院大门，汽车还要在修整气派的草坪上蜿蜒前行一段。尽管天色尚早，车道两侧却已经点起老派的煤气路灯。在残余着夏日温馨的晚风当中，到处都散落着引导车流的服务生。

车轮停在半圆形的露天石阶前，他们在那里下了车。石阶两侧嵌有环形坡道，原本栽种着花圃的石砖护栏，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换上了本地罕见的大花蕙兰。娇美饱满的花朵密密匝匝地挂满了花梗，本该是经人工培育才向下弯曲的花梗，看起来倒像是不堪花朵的重负，自然而然地低垂下来似的。不同颜色的花枝错落有致，一层乳白，一层娇粉，一层明黄，瀑布似的铺满了整条护栏。

下车时，何靖让她把手搭在自己的手心里，钻出车厢的瞬间，她从貌似温润的空气中清晰地感受到一缕初秋将至的萧瑟。不仅如此，在挽着何靖的手臂，快要走进前厅大门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头顶上的天空。只见蓝色愈发幽沉的天穹，沿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广阔弧度向四面八方延展开去，道道血红色的晚霞给这种弧度拉长了，即使极目远眺也望不到尽头。这副惊心动魄的景色烙印在她的心上，久久都无法从眼前挥去。

一楼大厅贵客如云，在室内走廊与通往二层的大楼梯间，有无数和她一样衣香鬓影的女人，挽着无数和他一样风度翩翩的男人。人群中心伫立着今日做主迎宾的未婚夫妻，在他们进门的时候，两对男女的目光几乎同时碰上。于是何靖一展微笑，领着她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