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1 / 1)

来艹你 陈蓉蓉然而 4917 字 7个月前

谈起造成自己感情痛苦的根源,陈蓉蓉却完全像在叙述一段别人的经历。尽管,听得出都是实话,何靖却突然感到有些无聊。在他听来,陈蓉蓉的话里夹杂着一种虚无的理想主义,可以说她把对爱情,对婚姻和对人性的要求混为一谈,而自己却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理解,别说在夫妻之间,就是在整个人世间苦苦寻觅,也未必能找到一个真正理解自己的伴侣。他憎恨世人对自己的误解,却又从没想过要把理解自己的义务强加到谁的身上,这可能是因为他没有爱过谁,也可能是因为他仅仅将爱情视为欲望的一种。爱情,或许只是比性欲更加狂热的表达,欲望总有出口,但爱情却不一定有,所以爱情比欲望更加难以控制,这就是它们唯一的区别。而这些东西跟理解都毫不相关。真的谈起理解,倒不如谈谈刚才某些瞬间他一度涌上的感觉过了今天,这个陌生的,圆梦班的女孩,没准儿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理解自己的人他确实这么想过。所以陈蓉蓉这副爱情至上的样子才会格外令他感到乏味,甚至,称得上十分失望。难道除开爱情,她的头脑就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难道除开爱情,顾惟也不曾替她做过任何现实的考虑?

在这种带有敌意的刺探面前,陈蓉蓉当然也要为恋人辩解他为她考虑过很多,继承人,继承权,她明白这些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很重的许诺了……然而,何靖却倏地打断了她的话:

“我想你还是不明白。”

这些不是很重的许诺,而是他们这类人能给她这个阶层的女孩做到的全部(当然,前提是男人不会变卦)。她之所以感觉无法接受,只是因为没有见到过这个许诺的另一面,另一种唯利益至上的结合。其他人他说不准,但是顾惟,即使不爱她,大约也不会拿出太多感情投入在未来的妻子身上。只有婚姻而没有爱情,和只有爱情而没有婚姻,倘若二者必择其一的话,没准儿他的妻子会更愿意选择后者。从这种意义上而言,她是被嫉妒的那一个,也是更幸福的那一个。

何靖的话就像倒刺般扎在她的心里。无论她是否接受他的观点,但至少有一样他没有说错,自己跟顾惟的关系不仅会给他们自身,更会给远超他们自身以外的人带去痛苦。也会有像她一样苦苦盼着他的女人,也会有像他一样总是见不到父亲的孩子,那些孩子,她不知道会有几个,却知道他们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要卷入仇恨的战争。顾惟的父亲,不是也处理过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像处理垃圾一样处理过自己的庶出兄弟吗?

她并非想谴责他们的无情,也不是要对那些不知名的女人和未出生的孩子报以无谓的同情,她只是不想造就这种悲剧,仅此而已。

既然话都说开了,何靖大约也明白了她不会同意刚才所说的“玩笑”。归根结底,她既不怪罪顾惟,也不想向他要求任何东西。她知道那不是他的错。她不能问他要他不理解的东西,他原本就没有那样的东西。

即便如此,离开赛车场以后,何靖依然把她送回了家里。临别前他们留下了彼此的联系方式。

“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告诉我。”

她原本只是想说再见,却又不知为何,默不做声地点了点头。

后来几天,她一个人想了很多。

她把和顾惟相遇以来的所有心事统统记录下来,断断续续,零零碎碎,中间哭过好几回,最终又揩去泪水,把这些话一句接一句地删了个干净。再之后,她重新写了长长的一段话,剔除忧郁和痛苦,只留下和他在一起的幸福。她告诉他自己很满足,也很感激,然而他们的未来终究无法交汇,这是无论他们在不在一起都改变不了的现实。她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的理由,也坦言是她出于私心率先退缩了,是她辜负了他,是她对不起他,在这件事情上,无论他要怎么责备她都无话可说。也许道歉没有用,她也不知该怎么道歉他才会接受,但是无论如何,她不想再继续互相伤害下去,只要两个人能好好地分开,她就别无所求。从今往后她不会再联系他,更加不会再见面,就算一开始不好受,等日子再久一点,可能也就渐渐地忘却了。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会遇见新的爱人,开启新的生活,他们都会……

写好这些话,她几乎是颤抖着手指点了发送,而后,又好似电光石火地拉黑了顾惟。与先前料想的大不相同,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不是同他告别的痛苦,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她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只是哆哆嗦嗦地抓着手机,不知不觉跪到地上蜷作一团,这模样,浑似动物在危急关头做出的自我保护。她的恐惧包含有许多复杂的成因,她怕顾惟看到这些话,也怕面对他的质问,甚至怕他再发消息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拨不通她的号码……直到当天晚上,心头的颤栗稍微平复下来。她才开始后悔自己做的傻事。

面也不见,电话也不打,她完全是单方面地宣告了自己的主张,这样对顾惟也太不公平了。如果他不想见她倒也没关系,但,如果他想当面说清楚呢?自己嘴上说着想要好好地分开,可实际上却连沟通的机会都没给他留。她自相矛盾地将他挪回了通讯录里,既惶恐,又煎熬地等候着他的消息。每次打开手机屏幕,她都要胡乱猜测他是否已经对自己彻底失望,就这么辗转反侧的,直到凌晨四五点才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

后来的一周里,顾惟依旧没有给她任何回音。她把这一点当做完全结束的信号,慢慢接受了现实。

七月即将结束,酷暑却没有任何改变。她每天都早起前往市场,赶在路面蒸起溽热以前买好一天的菜。她已经养成了寂寞的习惯,也养成了不去想他的习惯,在波澜不惊的生活当中,心也静得跟死去一样。直到这一天,她一如既往地匆匆躲避着外头的阳光,终于钻进楼梯间里,眼前掠过几秒钟的昏黑。她拎着蔬果和一袋鲜鱼,心不在焉地往楼上爬,等到差不多摸索出家门钥匙的时候,骤然感觉头顶上方投下一片阴影。

彼时她正好转过两层楼的拐角,也没有抬头,好没道理地就预感到某种异常。在紧闭的家门前,顾惟就这么站在那儿,等了似乎有一段时间。隔了十几级台阶,他的影子无论如何也落不到自己脚下那刚才的阴影只是幻觉吗……?她无法确定眼前的身影到底是真是幻,甚至就连狭窄昏暗的楼道,看起来也像是梦醒前似梦非梦的记忆。再往上两步,瞧他瞧得更真切了,尤其,对上那双睫毛环绕的黑眼睛,她已经习惯的,没有他的现实,顷刻间失去了所有依托。

他注视着她,目光中带有一种静默的力量,她走入那束目光之下,感觉有一层淡淡的阴影将心灵笼罩。

“谈谈吗?”

第178章 第一百六十章 绝望

她本以为他们之间会很难开口。

刚把顾惟让进家里的时候,她又是翻出新买的玻璃杯给他倒水,又是拉上半扇窗纱,隔开外头逼人的热浪。客厅里没有空调,所以她只能敞开自己的卧室,让卧室空调的冷气散逸出来,同时,也扭开沙发附近的落地扇,好叫温度降得快一些。她借由这股胡乱忙活的劲头逃避着某种东西,若不是顾惟突然开口,只怕一时半会都消停不下来。

“去美国的时间推后了。”

他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做完了开场白,既没有寒暄,也没有试探,语气中甚至带有一种仁至义尽的利落。她像陡然遭到喝止似的垂下了忙碌的双手,终于,到离他最远的沙发一侧坐了下来。

即使坐定,她也没有抬起眼睑看他,反而把心神不定的目光,投向茶几上崭新而平常的玻璃杯。杯垫没有挪动过的痕迹,杯子里的冰水也还停留在原来的高度。他没有碰过,也许在就她忙前忙后,将他当做客人一样招待的时候,他就对她给予的一切产生出拒绝。落地扇的扇叶投落在杯身上,被玻璃弯曲的弧度缩得很小,于是这间斗室中唯一沉闷转动着的东西,在杯子上的倒影也彷如静止一般。她感到这只仅一握大小的玻璃杯,盛着的,就是自己所能承受的全部的痛苦。

最终,他们还是变成这种形同陌路的关系了。

“时间改到十一月下,我的成人礼结束后再过去。”

“……那,祝你一切顺利……”

一来一回,似乎已经没有多说的必要。他们就像两尊相对而坐的石像,一昧延续着对方的沉默。她尽管埋着脸,却又没法对他完全视而不见,有时瞥见一点立挺的裤线,或是牙雕似的指尖,就只能将刺痛了眼睑的余光从玻璃杯上移开,投往窗外的阳台。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始一片片地数起阳台上丰厚茂盛的杨树叶,那些墨绿色的叶片,用影子在干净透亮的窗纱上做出一幅画……她感到自己好像在梦里见过这幅画面……

是做梦,今天就是她做的最后一场梦。过了今天,梦里的一切痛苦就会随着她回到行尸走肉的现实而消失殆尽。这是她抵御痛苦的自我暗示,也是除开母亲以外,支撑她一定要同他分别的又一信念。

这种悒郁的沉默一直持续到某个时候,直到一只厚实的牛津布袋倏然搁上她因煎熬而紧紧并住的膝头。她就像沉湎于白日梦的溺水者,猛地被人拖拽起来,还没有回神来的目光,茫然无措地对上了方才不敢直视的面容:

“……这是什么……?”

“看看就知道了。”

她依言打开布袋,好不奇怪地取出一件发自美国的快递,接着,又从快递中拆出了钢笔、徽章、卡片集之类的东西。最后,她颤抖着将一张全英文的录取通知书捏在手里,信笺的页眉用金泥印着顾惟先前对她提到过的,那所美国大学的校徽。她几乎一目十行地读完了所有的字母,最为触目惊心的就是自己赫然在列的姓名。除开世界一流的声名,她对这所远在大洋彼岸的高等学府完全就是一无所知,就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自己无缘无故地成为了它的一份子。

“明年九月份,蓉蓉就是大学生了。”

这是寡淡的语气,即便是为了恭喜她获得录取,顾惟的脸上也没有浮起哪怕一星半点的笑意。很显然,他知道她不会喜欢这个消息,且不知为何,她莫名地感到这话带有某种回敬的意味。先前她祝他一切顺利,所以现在,他也要将这种伤害悉数奉还。岂止如此,她甚至从他冷静得至于冷酷的眼神中感觉出了另一层含义

这就是他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也是他残余的最后一点温和。

她突然不寒而栗。

“我、我要留在国内上大学……”

“如果你要留在国内,那就没有大学。”

摒弃了全部掩饰,幽深的瞳仁寒光粼粼。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之间再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既然她哭着闹着要回归现实,那他就告诉她什么才是现实。现实就是她已经提前结束了高中的学业,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就是她唯一的出路,如果不接受,她将永远无法靠升学改变自己的人生。因为学校注销了她的学籍,档案也转去了别的地方,少了这两样东西还能不能参加高考,她可以随便打听一下。不过就算她执意要考也无所谓,因为国内绝不会有任何大学录取她,一所都不会有

他向她保证。

……顷刻间,她身处的整个空间都怪异地搅乱起来。她不知道是自己发生了眩晕,只感觉掉进了一只摔碎的万花筒。沙发,茶几,水杯,落地扇……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切割成锋利得可怕的碎片。它们不停地旋转着,交汇着,向着一口黑洞洞的深渊流淌而去。渐渐地,斑斓的色彩也消失了,只剩一汩汩黑油似的东西,还在不断汇入充满了整个视线的深渊。深渊周围环着一圈纹丝不动的睫毛,即便在告诉她,这段没有见面的日子里他都对她做了些什么的时候,那种浓稠得令人惊悚的黑色,也依然平静无波。

她终于明白,他今天来,不是要同她谈,而是来做出对她的宣判。这一宣判的结果就是将她推下地狱……现实,这个不再陪她做梦的顾惟才是最残酷的现实。他可以跟她如胶似漆,也可以对她漠不关心,可以像对付敌人一样对付她,也可以像处理垃圾一样处理她。他用一句话就改变了她的一切,用一张纸就摧毁了她的人生,让她快乐,或是让她痛苦,一切都随他高兴。并且今后,在除开攀附他就无法生存的日子里,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全都随他高兴。

绝情到极致的薄唇,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那种上层阶级的淡漠口吻,他叮嘱她好好珍惜在家里的最后一个暑假,因为今后,她不会再有那么多母女团聚的时光。

“过完中秋我来接你。如果你想提前回来,打个电话给鹤姨,她会安排。”

说完,他起身走向门外,即使是她惨白如纸的脸色,在他的眼中也形同无物。他的话缚在她的身上,每一句都像一道绳索,勒紧她的四肢,勒住她的脖颈,直到断绝她的呼吸,彻底窒息而死。

她感到绝望。

这个男人,让她绝望。

不知过去多久,陈蓉蓉从满室的死寂中惊醒过来,好不容易才撑起身子,差点又因巨大的打击而一头栽倒下去。她的四肢麻木无力,眼前阵阵发黑,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摸索进卧室以后,又经过了一段不知所以的空白。少顷,透过模糊的泪眼,她看清自己浸满冷汗的手心里抓着一样东西,是手机。她来不及擦拭脸上的泪痕,遽忙从通讯录中找到行政老师的电话,几乎摁下拨打的瞬间,却又僵硬地刹住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