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号这天，顾惟如期返回国内。

回国的前一天，他做了一个梦。梦的内容记得不甚清楚，却并不妨碍他记得那是一个好梦。因为在梦的最后，也是唯一留在脑海中的片段，她跑下月季花坛环绕的台阶，跑过庭前的茵茵绿草和浓郁茂密的树荫，直到向他张开双臂，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虽然过来不是为了度假，但他仍然给她买了很多伦敦味的小玩意。大不列颠的博物图鉴，哥特式的玩偶屋，塔桥、邮轮还有泰晤士河的立体拼图，以及数不胜数的衣裙鞋帽。鹤姨在电话中哭笑不得，说家里的衣柜衣箱更衣室满得都快溢出来了，再买，都不知道还能塞进什么地方。他说那不是什么问题，大不了一半留在家里，一半带去美国，反正美国的房子空得很，而且到时候他还会再给她买新的。他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因为明天即将见到一个女人而情不自禁得忘却了其他种种，他想把世上最好的一切全都买下来，送到她的面前，而这不过只为博取她轻轻一笑。这股一厢情愿的激情一直燃烧到回国前鹤姨打来的最后一通电话，她在电话里说小姐问自己带来的行李在哪儿，她想搬回原来的家里。

不只是行李，她也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关站前的一则小公告】

各位亲爱的小读者，大读者，以及追更至今的老读者，大家晚上好~好久没有以公告的方式跟大家见面啦！由于废文将从9月30日开始至10月30日关站，所以这段时间《夜莺》就无法与大家见面啦(′ω｀)还是老规矩，等不及的小读者可以到隔壁（po18）上追更（国庆节加更哦）。废文重新开站后，《夜莺》将以日更的频率连载，直到追平隔壁的进度为止。在此提前预祝大家都能有一个快乐的国庆假期！那我们11月再见啦ヾ(￣▽￣)Bye~Bye~

第172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争吵

就算明知解决不了问题，他也还是在电话里冲鹤姨发了好一通火。什么叫搬回原来的家？她现在就只有一个家。就让她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待着，哪儿都不准去，更不准她去收拾那堆破烂……

其实他很清楚，之所以没有把这番话劈头盖脸地倾泻到陈蓉蓉身上，是因为他还想留下缓和的余地。至少由鹤姨转述，口吻会比他在电话里的斥责好听得多。不仅如此，当回到家里，对上她那张没有半点笑容的脸，他也依然克制着自己没有发作。他还记得她从房子里飞奔出来，快活地扑进怀里迎接他的梦。他还梦想着在孤独过后，能有她的爱作为回报。为此，他可以没有底线地向她妥协，哪怕她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制造失望，他也能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她。他甚至打算告诉她，如果她实在觉得操之过急，大不了明年再出国。这样，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做准备。所以当她的话再一次击碎他的梦想，他就觉得自己的妥协简直窝囊得令人不齿。

“对不起。”

“上次是我没有说清楚……”

上次跟上次不同，这回她一反常态，打一开始就摆出一副底气十足的架势。单薄的背脊果断地直挺起来，一双细脚稳当地伫立在房间中央。看似悲哀的双眼没有流露出半点畏葸，视线平直地投入他的眼中。

此间，陈蓉蓉背对着阳台的落地窗，明净透亮的窗户玻璃映出正午日头下的群山，墨绿色的山腹好像熏蒸出一派浓郁而热烈的生机。瞧见这些看惯了的风景，顾惟忽然生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厌倦。几天前，她曾在同样的地方对他说了“我爱你”。

“……我想和你分手，跟出国的事情没有关系。”

“不管出不出国，我们都该分开了。”

与其说他盯着的是她的眼睛，不如说，是正从那双眼睛里浮现出来的决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

是最初他提起要上美国留学，她没有表现出预想中的期待？还是出发去伦敦的前一天，她对自己做的那番告白？彼时彼刻，他对自己不同寻常的失态并非毫无觉察，否则，也不会在之后的视频中向她道歉。倘若他真心相信她只是在耍性子，只是为了要自己给她承诺，那么无论是投资失败还是别的什么意外发生，他都不至于对她生那么大的气。他不愿去想，就算她突然提出要搬回去住，他也尽量不朝最坏的那个方向去想没准是她的母亲发现了她一直隐瞒的事实，大发雷霆，不许她再跟自己来往……然而事到如今，他无法再视而不见，她的心底就是藏着要走的念头。既不是任性，也不是要挟，她就是想要

离他而去。

“……什么叫和我分手？”

“就是不再见面，不再联系……”

多讽刺啊。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的眼中噙满了泪水。平常连说一句话都要躲闪半天的眼神，在这种盈盈的泪光下反倒显出一种异常可憎的坚定。看得出她早已打定主意，早就提前想好结束后自己该过什么样的生活。他突然思索起伦敦的变故，有些可笑地想着那大概就是所谓的焉知非福。假如一切顺利，眼前的这一幕是不是就会提前一个月发生？没有那么多眼泪，也不会有那句我爱你，不会有他的礼物，他们会直接走向这个结局。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最初认识到他是什么人，那个时候她不提分手？

为什么刚开始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哭个不停，总是想要放弃他知道她想过，不止一次地想过，而且他更清楚她之所以无法付诸行动就是因为舍不得这段关系为什么那些时候舍不得，如今反而舍得？为什么等到他以为两个人已经心心相印，甚至开始畅想起永恒的时候，等到这种时候才想起来，要同他分手？

不出所料，她又老调重弹地复述起那个童话故事，什么国王，什么小鸟，什么两个人生来就天差地别，注定无法在对方的世界中生存。所以结局就只能是她回到自己的田野，他留在这座宫殿。就算天真的童话尚且如此，何况是现实……

他腻了，真的，她的故事他已经彻底听腻了。他从来就不愿计较在这段关系中到底谁付出得更多。尽管打一开始是她先献出了自己的全部，但，就算是全部，除开她这个人她到底还给得出什么？他对她没有要求，他觉得自己已经竭尽所能。他曾经无数次以为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那条界限已经消失，就算不是消失，至少也有逐渐消失的趋势。时间，金钱，肉体，情感，他几乎把所有的一切都用来填补她所认为的鸿沟。他不需要等价的回报，只为她能毫无负担地来到自己的身边

结果，她就这么对他？

在他付出了全部以后，就这么对他？

“说完了吗？”

质问之下，顾惟整个人都朝她逼近过来，睫毛环绕的眼睛里满是阴霾。然而，她没有后退，一步都没有。

“蓉蓉，我们在一起有多久了？”

“我很不想这么说，但你为什么非要这样，你为什么从来不肯做哪怕是一点改变？！”

“……因为你从来不、从来不肯听我说话！”

她完全是从恸哭的心灵中发出了这声呐喊。

她只能说他喜欢的话，只能唱他喜欢的歌，她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了讨他的欢心。因为就像他父亲说的那样，她无法适应，所以除开住在他的笼子里别无生路。如果……如果连以色侍人都做不到，那么最后，就只有被彻底抛弃这一个下场。

她没有恨过他，但继续这么相互折磨下去，说不定哪天就要恨，而且发现的时候，没准儿已经恨得很深了。不只是她，顾惟也一样。在她一遍又一遍地对他唱着倒背如流的爱情颂歌时，难保不往他的心中埋下厌烦的种子。她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不愿再花功夫应付自己，看着他被别的女人吸引目光，看着他移情别恋，没准儿他们憎恨彼此的那天很快就要到来……

太可怕了，太可悲了。

“你要把我丢到某个笼子里给你当情妇吗？每天什么都不做，就是等着你来，等着讨好你，等着你宠幸，等到你腻了，再拿我跟别人的情妇做交换……”

“这都是什么……是谁告诉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顾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满腹的怒火夹杂着忿恨，却又无法否认还夹杂着某种近乎于焦虑的庆幸。事到如今，他仍然愿意相信她是受了挑唆，被某个人或者某件事煽动起对现状的不满，而不是铁了心地要同自己分手。他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瞬间就做出了决断，退让也好妥协也好交易也好什么都好，只要她有所不满，就说明她还有欲望，只要她有欲望，他就能吸引她，就能满足她，就能让她离不开他

他是没有对她提过结婚的事，但那绝不代表他打算不清不楚地玩弄她。他说过，如果无法摆脱父亲的阴影独立生活，那么他们的关系就会永远受到胁迫。要独立，联姻是最快的途经。这不仅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她，是为了他们两个。之所以先前没有向她挑明，是因为他觉得根本没有让她接触这些不愉快的必要。她性情忧郁，对待感情又以消极居多，随便一点小事就能立马想到最坏的结果。而且现在是他们人生当中的一个转折点，有太多不安定的因素搅乱原本的生活。他不想让这些东西影响他们的感情，况且它们原本就没有能产生任何影响的分量和资格。他会处理得很好，绝不会让她受到任何打扰。等去了美国她就会明白，根本就没有什么笼子，也没有什么情妇，他们过的是他们自己的生活。他们可以住在一起，每天都住在一起，她可以生他的孩子，生好几个，未来他会让她的孩子做继承人。整个圈子都是这么做的，不会有人说三道四。把婚姻当做爱情的证明本来就荒唐至极。这里的人只关心财产，只关心继承权，那些面子上的东西根本就无关紧要。

“我不是你圈子里的人！我不是你的同类！”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打断了他的许诺，然而他的驳斥竟比她更加决绝：

“只要跟我在一起你就是！”

“蓉蓉，我从来没有排斥过你的生活或者家人，对不对？所以你也应该接受我的圈子，适应我的生活。”

她像猛然遭到一记重创，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沙发椅上。面对这句站在感情制高点上的指责，她再也找不到任何应对之词。不，或许从她挑起争端的那一刻起，从他们相互攻讦，一味数落对方不是的那一刻起，爱情就注定要走向憎恨。不用等到多年以后，她现在就已然体会了悲剧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