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1 / 1)

来艹你 陈蓉蓉然而 5952 字 7个月前

“对,美国。七月中或者七月底出发。”

对于她的惊讶,顾惟似乎并不以为意外,所以,也没有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她忧心忡忡的脸上。他放下叉子,拿起手边的水晶葡萄酒杯喝下一口佐餐酒,而后,又接着讲述起被她打断的计划:

“事情你不用担心,我都会安排好。学校已经选定了,陆伯这两天在挑住址,有兴趣你也可以看一看,想要什么就告诉他。”

“下个月我也会过去,办入学。”

打从一开始,他波澜不惊的语气就没有留下任何商量的余地。她感到一直在岔路口上徘徊蹀躞的自己,冷不丁地给人从背后推了一把,惊骇滚过她的心头,她不由自主地嗫嚅道:

“……美国多远呀……”

“路上是要花点时间,比飞德国远不了多少。”

这话完全是答非所问。陈蓉蓉以为是自己没表达清楚,造成了顾惟的误解,可不知怎么地,竟又无凭无据地揣测起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误会?也许,他只是在轻描淡写地掩盖她微不足道的抗议罢了意识到这种可能性的瞬间,她陡然涌上了另一股愕然,那是与听到他说要去美国上大学时,截然不同的愕然。

“担心适应不了那边的环境?”

“……”

踌躇不定之间,她的目光从他的面容跌进了餐桌上的鲜花丛中,后又慌慌张张地拾了回来,重新投望到他的脸上。她没有勇气直接摇头否认,却也实在没法昧着良心,装得若无其事地应承下来。一旦点了头,能否骗过自己暂且不论,首先毫无疑问地,就是在欺骗顾惟。她不想骗他,尤其是出于自身懦弱的欺骗,然而等真正对上他的眼睛对上那双嵌在一圈睫毛当间黑得叫人发瘆的眼睛她就知道,不管自己如何作答都是白费功夫。即便他没有看穿她的全部心思,至少也应当看出,她的反应,绝非是一个将终身托付于己的女孩所该有的反应。

在充满整个餐厅的沉默氛围之下,牛扒渐渐地放冷了。侍从撤下餐盘,换上新鲜的蟹腿肉配鱼子酱。顾惟漫不经心地吃了两口,就着这个契机,忽然谈起美德两国的异同来。单从语言上来说,英语不会比德语更难,何况她在学校里上了那么多年英文课,基本的交流应当不成问题。至于人文风土,美国这个地方除开粗犷的大自然外压根儿就没什么风土,文化上也一样。不过这恰恰意味着它的容错性要比绝大多数地方都更强,机会也更多。粗野杂乱的移民国家反倒不比什么都讲求传统的老牌帝国,虽然排外,但不至于排得那么厉害。倘若她实在安不下心,等暑假过去以后就让鹤姨给她安排几个家教,就当是读预科,提前适应未来的大学生活。

她当然听得出这些比较的含义,既然连德国都能去,怎么换作美国就不行了呢?说完,他沉静的注目使她感到一阵慌乱,那是等候答复的目光。偏偏她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没法给出他想要的回答给不出,却又无法干脆地一口回绝她为自己的摇摆感到焦虑,但是话一出口,还是和刚才一样的闪烁其词:

“……为什么非要出国呢?”

“你不想去吗?”

“……不……”

这到底是“不是”,还是“不想”,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不再进一步追问,而是绕过这个话题,换上一副引导式的、也可以说是引诱式的口吻:

“蓉蓉,你读书这么用功是为了什么?”

从很多方面来看,顾惟都自认为是一个开明的伴侣。他不是极端父权,不会说让陈蓉蓉好好待在家里,别出去抛头露面之类的蠢话,更不会反对她追求自己的学业和事业。尽管在他看来,那种事业就跟音乐舞蹈之类的兴趣爱好没什么两样,不过只要她喜欢,他完全可以给她提供最好的支持。那么,大学就是她出发的第一步。

好大学哪里都有,不过最好的大学一定在美国,这一点毋庸置疑。如今更好的平台、更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功利一点说,即使不为了他,为了她自己的前途他也想不出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当然,去美国不仅是出于大学的考虑,准确地说上大学对他们这样的人早已脱离了高等教育的意义。大学教不了他什么。那些经济学的教授压根儿没有真正参与过经济,政治学的教授也几乎影响不了政治,他们都只是一群生产论文的机器,如此而已。所以,上大学无非就是换个地方社交,只要能把交际圈稳定下来,课程和学位并不是他关心的东西。

美国,于他其实也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国家,如果只是为了守住家业而贪图安逸,那么直接回欧洲会比孤军探索一片新大陆要舒服得多。尽管他觉得美国是富人的天堂这种说法实在可笑,只要有钱,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成为天堂,只不过美国更适合资本的增殖,对淘金者的奖励也更加不设限制,这却是毫无争议的事实。相较于欧洲,他的家族没有给予这个世界第一大国应有的重视,出于这一考量也是最重要的考量去美国是他跟父亲共同商定的结果。把产业完全集中在某个国家,或是完全忽视某个国家的投资机会,这在他们看来都一样蠢。实际上欧洲也好,中国也好,美国也好,只要有钱赚,在哪儿都差不多。如果她实在讨厌那边的风土人情,平常只待在华人圈里也未尝不可,衣食住行都按照国内的来,至少生活上不会有太多不便。

至于说为什么钱总是赚不够,或者钱多到一定程度就只是数字,那是没见过钱的穷鬼,或者只知道拿钱去消费的草包才会有的认知。钱,或者说资产,跟那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当然没有可比性,但是在剩下的百分之一当中,资产的份额几乎决定了一个家族未来几十甚至上百年的兴衰。推动人类进步的或许是科学,但是瓜分进步成果的一定是资本。每个人手上的蛋糕有多大,往往决定了下次分蛋糕的时候他们能分多大,甚至决定了是否有人会被踢出局,换句话说,就是赌桌上的筹码。所以资本的扩张与累积永远不会有尽头,无论是不是居安思危,他们都不能一直待在眼下的舒适圈里。当年欧洲的市场就是由祖父率先打开的,不过真正坐稳做大还是父亲的本事,在像处理臭虫一样处理那几个庶出兄弟的同时,他还能让国内的产业运转得比上一代更好。假如继承人有终身成就奖,他觉得父亲当之无愧。然而这无形中也加大了自己脱离父亲荫庇,独当一面的困难。要独立,就意味着他得在美国开辟出属于自己的领地。他现在要做的事就跟祖父当年在德国做的事一样。或许再过上几个世纪,那时的继承人在其他市场上做出同样的决定,也会像如今他想起祖父那样想起自己……想到这里,刻在基因里的某种东西仿佛被激活了。

实际上他大可不必对她解释那么多前因后果,他的家族,他的产业,这些跟她都没什么关系,更用不着她为之费心。她只需要花他的钱,倚靠他的身份,难道这还不够简单吗?他只希望她能够明白,她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未来也会是,去美国是双赢的结局,又不是要牺牲她的人生成全他自己。既然路都已经给她铺好了,到底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即便如此,她还是将原本望着他的目光无神地耷拉下来,默默地对着餐盘里吃剩的蟹腿肉。这时,侍从为他们端上了餐后的甜品,是新鲜出炉的蛋奶沙司和应季的樱桃杏仁酪。

“你还想继续去学校吗?”

毫无疑问,顾惟的计划对她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她连自己该何去何从都懵然不知,更别说还能分出心来考虑要如何安排明天的生活。按照他的意思,在剩下的两个半月里她也用不着再去学校了,要学习,不急于这一时,何况等出了国她也不必再面对国内的高考,压力会减轻许多,不用日夜苦读,也可以培养更多的兴趣爱好。更重要的是时至今日,她总不至于还要向母亲隐瞒他们的关系。花点时间,向母亲解释清楚,或者回一趟老家,看看外公外婆也未尝不可。

这些话分明是在为自己做考虑,可不知为何,当一句接一句地听在耳朵里,她感到好似有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在向自己扑来,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她直接被装进了这张网里。

第166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变故

陈蓉蓉几乎彻夜未眠。

同床共枕的痛苦比过去任何一次独守空闺都更加残酷地伤害着她的心灵。她竭力压抑住自我,想着绝不能哭出声来。然而,就像顾惟说的那样,她是他最亲近的人,至少这一刻,在同一床被褥下,他的呼吸与体温无孔不入地渗透了她的每一寸肌肤。阒寂无声的黑暗当中,她用全部神经痛切地体会着这一事实,不觉泪水流淌下来,濡湿了她的脸。

她的时间到了。

从听到顾惟说要去美国的那一刹那她就知道,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之所以感到意外,并非是因为毫无准备,而是因为她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同他在这样亲密的状态下分别。可是无论如何,她确实从一开始就设想过这一结局。所以努力维持住自己原本的生活,向母亲与师友隐瞒顾惟的存在,这些都是她留给自己的退路,是她觉得总有一天,就算夜莺被国王厌倦以后,还能当回一只小鸟回到她的归属之地。就算住进他的宫殿里,就算已经跟他变成如此交心的关系,她的潜意识中也从未放弃过这份自我保留。或许她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全心全意地爱着他吧。毕竟我爱你这三个字中,终究存有一个“我”。

然而

然而,一旦去了美国,就连这条最后的退路都无法保住。即便她能厚着脸皮用顾惟的钱读完大学,再之后,在那之后的生活又该怎么办?那不是一个贫苦的留学生捉襟见肘的生活,而是能够保持青春美丽,能够符合他的习惯与品味,以及能够跻身他所在的阶层,得到他的同类认同的生活。这种生活和她想要通过自身努力改善的那种生活毫无疑问是天壤之别。哪怕自己顺利毕业,有了工作和经济来源,单凭她的收入,也绝无可能维持得了这种生活所需要的全部花销。这一无情的真相,在她现在的学校,在他华贵的宅邸,在被巨大的物质繁盛紧紧簇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以一种虎视眈眈的目光监视着她的爱情。

她不是不能跟他去美国,而是不能再跟他一起走下去了。再走下去,她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她会彻底变成他的附属品,变成一个不攀附男人就无法生存的女人。她所有的笑容,所有的眼泪,所有的爱意与将这爱意进献于他的一切祈愿,都会变成为了向他要钱而谄媚逢迎的乞讨。甚至为了维持现状,可能明知道他有妻儿,知道他有不止自己一个情人,也还是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样的乞讨,直到他们其中一方不堪忍受为止。等到那个时候再离开他,或者是被他抛弃,她或许会连一张机票的钱都不得不开口向他讨要。倘若是刚刚认识他的时候,没准儿她还能咬牙承受下来,但是如今……她没有办法在感受过他的爱情以后,再去感受他的不爱。

所以,这样就好了。每个故事都要有一个结局,这就是她的结局。

翌日清晨,她还是习惯性地早起,在餐厅里味同嚼蜡地吃完了早餐以后,也跟平常一样要上学校里去。鹤姨看到她难免大吃一惊,实际上在洗漱的时候,她就从镜子里注意到自己蜡白发青的脸色,很可怕,就跟患了重病似的。鹤姨先是问要不要让医生过来看看,她摇头,又问要不要替她向学校请假,也还是摇头。她按时出了门,出门之间亦从鹤姨的神色间读出,等顾惟起床以后,她肯定会把自己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如实相告。休假的日子里,他起得向来不是那么早。

她知道他肯定很失望,大概会觉得昨天对她的劝说竟然都是白费口舌,别说顾惟,就连善解人意的鹤姨也会觉得自己冥顽不灵吧。她坐在教室里,魂不守舍地听着老师的声音从耳朵里穿进穿出。下课后,一群女朋友聚集在她的座位周围,热闹快活地谈论着夏天的话题,她心不在焉地附和上一两句,脑海中想的也全是做最后诀别的模拟。

她不会跟他走,她不能跟他去美国事到如今,她可以说已经狠下了这个决心,甚至意识到不管有多么难以开口,终究也还是要跟他谈个清楚,而且,非得赶在他去美国办入学前不可。这是只要离开顾惟,生活就会比悲伤,比痛苦,比彷徨恐惧等一切情绪都更加强烈地唤起她面对现实的理智。然而一旦回到他的身边就连自己身上的这种懦弱她也清楚不已,这些悲伤、痛苦、彷徨、恐惧……又会纷纷潮涌上来,重新将她吞没。她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挨到了放学,课上的内容别说是抛诸脑后,恐怕就连一秒钟都不曾在脑海中逗留过。她乘着接送自己上下学的轿车回到家里,从门前月季花圃环绕的台阶拾级而上时,几乎鼓起了纵身投入狂涛的勇气。甫一进门,女仆一如既往地告诉她少爷在什么地方,只是与想象中并不相同的是,顾惟这会儿既不在琴房,也不在健身房,而是在她上午第一节课开始后不久就去了公司。他没有交代什么时候回来,只是出门前嘱咐女仆,等小姐回来了,告诉她晚上不要等他吃饭。

尽管知道不应该,但是那一瞬间,她确实从短暂的逃避中获得了解脱,同时,也丧失了一鼓作气的决心。好容易回到房间,想要平复心情,又发现鹤姨领着一众人等正在起居室里收拾顾惟的衣物,一问才知道,他后天就要飞往伦敦。

“……怎么这样急?不是说下个月吗?”

“少爷计划先去一趟欧洲,然后再上美国。”

也难怪她吃惊,这一突如其来的安排还是两小时前顾惟在电话里告诉鹤姨的。在对她这么说着的时候,连这个向来从容的全能保姆也少见地流露出一丝为难的苦笑。她看着鹤姨的脸,以及像蚁群般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的女仆和男仆,不知怎么地,一股异样的不安突然袭上心头。

约莫晚上九点,顾惟给她挂来了电话。那会儿她正在书房里读着书,因为昨晚睡眠不足的缘故,不知不觉就伏在桌上打起了盹。手机上的来电惊醒了她。她忙不迭将这个电话接起来,开头第一句就听到他说今晚不回来了,让她自己早点休息。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伦敦的医药公司出了点问题。”

话是实话,却并不是所谓“问题”的全部。实际上伦敦的那款抗心痛药物,三期临床又失败了,而且比上次更糟的是,这次被媒体抓住了消息。公司的声誉一落千丈,短短一天股价就跌破了历史新低。不仅如此,后续的一串连锁反应,比临床失败本身更加严重。因为医药公司的一大资金来源,不是别的,正是顾惟的风投基金。今天之所以在基金公司里耗了一整天,也是为了应对董事会针对此事的质询。

对于寻常的私募基金而言,主投项目出现重大亏损,质询会是最基本的操作。只不过在顾惟的风投基金里,他的父亲顾臻就是最大的出资人。所以理所当然的,这支基金从诞生伊始就完全由他一手管控。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的合作伙伴都不是傻瓜,明白君主制的好处,一人一票只会耽误最佳的投资节点,何况如果一个项目都已经成熟到能出具上百页的风险分析报告,那投资最多也只能赚点卖菜钱罢了。要不,他们不会不闻不问地让他把钱投进自己的医药公司里。一切都是为了利益最大化,这是每个人都早已达成的共识。然而

然而,这绝不意味着他可以完全无视董事会的决议。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既是项目失败的第一责任人,也是投资亏损的第一责任人,这一点无可否认。既然召开了质询会,自己理当做出合理的答复。尽管如此,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单从口头上已经没有太多挽回的余地,至少这时,谁都不再关心他到底是不是决策失误。召开这场质询会本身就说明了最大的问题上次IPO的谣言,显然动摇了董事会对于他的信心。

这些事他一件也没有告诉她,因为说了也没用。她帮不上任何忙,就算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而已。而且今天在董事会上,他已经无数次地解释过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已经够烦的了,别说再把同样的失败翻来覆去地讲,要不是为了给她打这个电话,叫她放心,他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