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家就回去看看外公外婆吧,反正清明也快到了。”
她还是摇头,这回倒不再冲他笑了。清明的假期对她来说太过短暂,虽然顾惟说只要她想回去,学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她毫无疑问做不出旷课的事来。加之以前清明她也从没回过老家,这样贸然跑回去,外公外婆要惊讶,母亲也一定会觉得奇怪的。
对于她的这番回答,顾惟并不觉得意外,不过,也实在不能说是满意。表面上她是和他住到了一起,可实际上,她既没有摆脱对原生家庭的依赖,也没有挣脱由此产生的束缚。她还没有真正明白跟他一起住的含义。他要的是自己的生活,没有他的父亲,也没有她的母亲。
一打开车门,和暖的熏风便扑面而来。医院里的一切还是她上次见到的模样茂密的松柏青翠如初,花坛里栽有开着粉色花朵的蜀葵。盖满凉亭的蔷薇已全是嫩叶,看着比花还要可爱。那些掩映其间的米白色的建筑沐浴着朦胧的春雨,散发出一种既非城市,亦非山野的淡雅意趣。
苏凌霄见到她,就像见到久违的故友般张开双臂。这个拥抱把陈蓉蓉小小地吓了一跳。她感到害羞,有些不知所措,但,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因为苏凌霄的拥抱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故作亲昵,而完全是出于对她的友谊。之所以会不知所措,只因她的女朋友们不管活泼好动还是安静内敛,大多都像她一样容易害羞,所以她们极少做出这样热情外溢的举动。回想起苏凌霄打一开始就给予自己的善意,从未用别样的眼光看待过自己,她油然生出一种女性间纯洁而真挚的情感。
坐进诊室里后,女医生一如既往地同她闲聊,问她过年有没有回家,近来过得怎么样。这些话有一半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另一半则是出于真心。注射的时候,她的反应让女医生觉得有些奇妙,针头扎进皮肤里的瞬间,她将视线瞥往一边,好像不敢看似的。但是没过多久,瞥开的视线又转了回来,平静地看着针管里的药水缓缓推入肌肉,一点也瞧不出害怕的样子。
“第二针比第一针疼吧?”
“只疼了一点。”
冷不丁地,她听见苏凌霄说她长得很快,几个月不见便成熟了不少,而且人也越来越漂亮了。趁她还没反应过来,女医生一下就拔出了针头。她一边放下手臂上的袖子,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应着声。
“顾惟少爷也是。”
苏凌霄一边笑着,手上一边利落地贴好了她的伤口。然而,这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再度打破了她内心的平静。冯振霖的成人礼,气派的生日宴,群芳争艳的千金小姐,豪门望族间的婚姻……这些压根儿不曾见过的画面,却比亲眼目睹更加鲜明地浮现在眼前。她知道这些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在长大,顾惟也一样在长大,时间的流逝在任何人身上都毫无区别。所以继冯振霖之后,顾惟也会成年。她知道会很快,很快的……
春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周。这两周里,德国境内的樱花也陆续开放了。当然这对顾惟来说毫不稀奇,他也从不会为了赶樱花季就专程过去一趟。只是忙了一整个月,他要开始休假了,要不是她怎么都不肯旷课,其实去欧洲过复活节是个不错的选择。她仍然摆脱不了女高中生的认知,这一点束缚了他,而目前身在欧洲的父亲则是另一道束缚。他感到自己就像长得太大而无法被装回笼子里的动物,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不顺心的生活,好似一夜之间变得到处是刺。他无法再继续忍受下去,他真的应该独立了。
第155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新装
这段时间,冯振霖过得真可谓是苦不堪言。成人礼一过,他最讨厌的烦心事就纷至沓来。首先,他得开始参与家族的事业了。冯家与资本的媾和不像顾家那样深厚,业态也没那么复杂,但大事小情都牵涉着一些背景,说简单也不见得有多简单。对于从来没有也压根儿不想为这些事情劳神费心的冯二少来说,就连应付都成为一种痛苦。然而他别无选择。十八岁,这是一道门槛,只有过了这个年纪才有资格坐上圆桌,正式参与圈子里的利益分配。在这以前他们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自我利益。即使像顾惟这种揠苗助长的例子也非得遵守这条法则不可。
对顾惟来说,成年意味着限制的解除,但凡他还差一天没有成年,许多事情就插不了手,许多决定也没法施行。可是对于冯振霖,成年解除了他所有的护盾,他不能再当一个安于享乐的花花公子,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用做什么了。
生活的巨变不仅局限于没法悠闲度日,叫他痛苦的第二件事,就是曾经的放荡不羁也不得不有所收敛。不管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现在都非得遵守这个阶层的规矩不可,就算玩,那也得照着规矩玩。他不用对乐巢里的女人负责,甚至也不用对未来的妻子负责,可是冯振霖这个名字在振字辈里排行第二,他生来就对冯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倘若结婚前就传出几个准备带进婚姻里的情妇(更遑论私生子),就算不长久,那无论对岳家还是他自己的家族而言都无疑是一大丑闻。他已经有好一段时间都没能拉帮结派地去玩赛车,也不怎么像以前那样,大摇大摆地在乐巢现身了。
与之相对的,整个四月中下旬,顾惟倒是过上了疏懒闲适的生活。伦敦的问题已经处理妥当,不得不说父亲提供了很大一部分支持,接着,基金公司也恢复了正常的运转。因为陈蓉蓉不肯抛下学业跟他出去度假,所以他外出的次数很少,除开偶尔进一趟公司,几乎就是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话虽如此,他却并不觉得腻味。说实在的,度假还得安排一些活动,待在家里反而能得到更好的休息。不管在哪,至少也得先把三月份缺的睡眠补回来再说。然后,每天晚饭过后,他也能抽出空来陪她待上一两个小时了,要么看场电影,要么教她玩跳棋,要么穿过中庭,到春意盎然的后院去散步。走过凉沁沁的露天泳池时,他对她谈起德国的樱花,说即便德国人引进了原生品种,有意打造出著名的赏樱圣地,西欧樱跟日本樱的风情也还是截然不同。不仅是樱花,很多东方文化到了西方人的眼中,自然而然地就会蒙上一层富于幻想的面纱,这一点,从他送给她的那本《夜莺》就能看得出来。从她的视角看,那些奇怪的“中国元素”没准儿会有些不伦不类。不过正因这些异邦人的想象力尚未被僵死的现实固化,偶尔也能创造出化腐朽为神奇的产物。虚构出来的Shangri-La自有写实主义无法企及的魅力……她常常站在已是新叶重重的槭树脚边,微低着头,对他的闲谈听得出神。
除此以外他也弹琴,什么都弹:练习曲,奏鸣曲,幻想曲,即兴曲,夜曲,波兰舞曲……不一定每首都完整,弹到哪段全凭高兴。或是只弹几个主题,或是只弹尾声,更有甚者,还会把几首曲子混在一块弹。这是不带任何目的的演奏,所以他弹得很随性,注意力并不完全固定在琴键上,精神也十分放松。似听非听之间,思维异常地灵活,有时弹着这首曲子就会忽然想到另一首曲子,几个灵活的转调衔接之后,作曲家就从舒伯特换作勃拉姆斯,有时,也会想到跟钢琴完全无关的事情,比如一些转瞬即逝的记忆片断,有些有她,有些没有。
她很爱看他弹琴,就跟同他聊天一样。他不会一个人聊天,却经常一个人弹琴。所以她总是央求他,求他在晚饭前后,或者周末的时间弹。弹奏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什么也不做,像世上所有合格的观众一样,如痴如醉地欣赏着他的琴声……
还有就是做爱。
这是毋庸置疑的。需要补回来的不仅有睡眠,更有压抑了一个月的性欲。这半年里他的性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准确地说,正是陈蓉蓉造成了这种变化。尤其近两个月,性癖的发作已经完全摆脱了记忆替换的前提,甚至也不必拘泥于现实的情境。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他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就连以前玩过的都可以再轮一遍。这种全新的游戏方式激活了大脑的伏隔核,使他比头一次享受性交还要新奇、兴奋,跃跃欲试而且不知疲倦。他的作息非常规律,睡眠也十分充足,每天两次的健身往肌肉里注满了无从发泄的能量,只要没有别的事情,过分充沛的精力就会以性欲的方式堆积起来,刺激着全身的细胞去寻求快感。
当然,他也会稍微考虑一些陈蓉蓉的方便,如果她第二天要上学的话,头一天夜里就不会玩得太晚。仅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她没有选择玩或不玩的权利。只要一上床,他就会像挑AV番号似的问她想玩哪个,目前已经收录的有《在酒店强制高潮的一夜》、《跟竹马做变成大人的练习》、《和哥哥玩生宝宝的过家家》以及《爸爸教我学骑马》。除此之外,也有虽然没有正式发作但他也很喜欢的情境,比如:《小母狗在发情期》、《女家教的耻辱辅导》、《人偶娃娃的秘密用途》之类。陈蓉蓉简直三观尽碎,带着哭腔撵他走:
“我不要玩……你走你走!”
……救命!
没准真是因为太过悠闲了吧,最近他甚至发展出一项新的爱好,不,也不能说是最近,总之他开始像女孩玩洋娃娃似的打扮起她来了。他喜欢给她丰厚的头发戴上发饰,或是给她纤细的脖颈绕上珠宝,还有方巾、手套、衣裙、鞋帽,还有搭配的衣带和外套。说句老掉牙的话,没有比他给她的更好,也没有人能给她更好的了。他就是很享受这种感觉。还有就是像今天,他坐在更衣室的沙发上,看她一轮接一轮地试穿新买回来的衣服,就跟看表演一样。
起初陈蓉蓉也算得上积极配合,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他的心意,而且一旦对上他欣赏打量的目光,她自己也哪怕与她从小所受的教育相悖,也有一瞬间为自己被奢靡滋养出的光彩而心生欢喜。她也分不清这到底算不算奢靡,要是半年前的自己大约不会有这一困惑。意识到这种变化的她,心头也会掠过一丝惶恐不安。回想起头一次到他的家里,那装满一整个房间的锦衣华服,在他的口中也不过跟朵花一样。后来去到欧洲,他们又给她重新订了一批冬装,就算每天换一身穿,一年到头也不会重样,好多衣服要不是女仆帮着拿出来,她压根儿都不记得……
原本她确实想表现得高兴一点,像接受礼物一样接受他的赠予,然而当顾惟将注意力从她的衣裙转移到手里的平板电脑上,并且嘱咐鹤姨要给她定做今年的春装时,她就实在忍不住,宛如求助般靠近他的身边。
“怎么了?”
“其实不用做的,都已经有那么多衣服了,穿也穿不完……”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合时宜。其实她是想悄悄对他说的,只是习惯了前呼后拥的顾惟,简直像对房间里的女仆视而不见。不仅如此,对于她会发表这样的异议,他跟鹤姨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准确地说,他们的意外仅集中于交谈被打断这一件事情上。
之所以要给她买这么多衣服,除开顾惟的个人喜好以外,更重要的,也是为了让她尽快适应这个阶层的生活。她会觉得奢靡,就说明她还没有习惯他们的价值观,不过很快她就会知道,这些昂贵的衣裙其实就跟她的校服一样,没任何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在他们的观念里,着装当以叫人眼前一亮,稍微留下印象后便不再重复为佳,所以“一年到头都不重样”实则再寻常不过。至于特定的场合必须有特定的穿着,这一点更是无可厚非。出席公开的社交宴会,定制的礼服必不可少,倘若参加有政治意味的重要典礼,有时还要穿上从祖父甚至是曾祖父那辈继承下来的古董礼服。私人沙龙或小型晚宴不必过于正式,以闲适,轻松,展现个人品味为主。旧衣服毫无疑问会打上寒酸的烙印,而过分追赶潮流也只会留下又蠢又轻浮的印象……可无论如何,隔天的衣服绝不能穿到第二天,隔年的流行也不能穿进第二年,这是基本常识。
第156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庆生
这个阶层对于着装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真要一一细数起来,连顾惟自己都觉得烦。他只有在衣服上身的瞬间才会介意合适与否,至于自己有几个衣橱,都搁在哪,衣橱里都装了些什么,他从来不费心过问,因为有的是人帮他安排好这些问题。这一点对她也一样。她要做的只是接受,适应,尽快习惯并且融入他的圈子,这才是她真正应当用心的地方。
何况比起衣服,她首先要考虑的是该上哪儿去过生日。劳动节的假期不算太长,出国一趟,路上的时间就得花去一半。而且过了四月,德国的樱花也都开败了。既然如此还不如留在国内。她生在春夏交替的时节,去哪儿都很合适,现在海水已经开始回暖,沙滩也干净得很,山上草长莺飞,处处绿意重重……
生日当天她还是回到自己的小家,像过去的十六个生日那样同母亲一块庆祝。回家的半路上,她为竟然无法从心中找出半点波澜而感到诧异。就算是母亲一周一次的休假,母女俩坐下来吃一顿难得的晚餐,想必自己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
她快要十七岁了,却好像压根儿没有做好进入十七岁的准备,甚至头一次发现,原来年纪的增长并不是一件顺其自然的事情。她的心还停留在十六岁,留在被雨水打湿,有铃兰花低语的十六岁里。这一年是她迄今为止所有的人生,没准也是未来所有人生中过得最幸福的一年。没准再过上十几年二十年,这仍然她最感到幸福的年纪。可是今天,她就要永远告别梦一样的十六岁了。
一进家门,充满家庭温暖的饭菜香便骤然漾入鼻间。母亲早已把丰富的菜色装碗盛盘,正就手收拾着灶台。她叫了一声妈妈,迎上母亲的笑脸,那笑脸有几分哄逗孩子的故弄玄虚。其实她早就注意到换了新桌布的餐桌上摆着一个透明的方盒子,盒盖镶着彩色的花边,顶上用缎带绑着一个俏皮可爱的蝴蝶结。
她没有走过去细看,愁云笼住了她的心田。她感到胸口一阵发闷,甚至有些害怕,好像一打开盒子,十七岁的怪物就会猛然跳出来扑向她似的。不,不是怪物,而是现实,比怪物更加可怕的是现实。不只是冯振霖,不只是顾惟,时间在她的身上以同样的速度飞逝而去。就算她的心不肯长到十七岁,现实也不会停下脚步等她慢慢适应,她的身体、容貌,全都一年接一年地长大,未来还会一年接一年地衰老,然后,她不得不面对眼下还不必面对的问题,下定眼下还没法下定的决心……
即使吃着母亲亲手做的寿面,她都不时盯着阳台外头的杨树发愣。先前发出的嫩芽都已经展开成巴掌大的叶片,跟新鲜的嫩叶叠满了枝桠。春夏交替的季风吹过了,杨树叶那种窸窣茂盛的声响让她满怀惆怅。母亲看她这副心神不定的模样,问是不是学校里出了什么问题。这不问还不打紧,一问,升学的压力和对于未来的忧虑也沉重地压上心头。
“明年的这个时候就要考大学啦。”
她的声音很轻,没有笑,愁绪浮上了她的脸。她用一种消极掩盖了另一种消极,这也是她愈发纯熟的撒谎技巧的一种。母亲没有疑心,继续跟她说话。母女俩谁也没有真正上过大学,却忽然聊起了大学里的种种譬如她会遇到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参加丰富多彩的课外活动,到了那个时候,可能也会邂逅几个意气风发的男孩,受到他们大胆的追求。这些轻松的玩笑话自然无法抚慰她心中的孤独。她尽量保持镇静,在脸上舒开笑容,然而那种由苦闷转为希冀的笑容是她无论如何也假装不出来的。渐渐地,她感到脸上的肌肉变得有些僵硬了。
“你是从小就生在这儿啦。妈妈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头一次离开家到这样远的地方来。刚进城,什么都没见过,没准比你考大学还要紧张。就算现在想起来,心都直跳……”
就着话头,母亲又提到当年夺走父亲生命的那场意外。听到这些话的陈蓉蓉不可谓不吃惊。在她的记忆当中,母亲好像从来不曾向自己诉过苦。不过事实上母亲的话也绝对称不上是在诉苦。她只是朴实地叙述着彼时的心境。那时女儿还不到两岁,自己又下了岗,在这个节骨眼上丈夫出了车祸,这种灾难落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无疑是毁灭性的。一开始知道这个消息,她真觉得天都要塌了,好容易接受了现实,决定要独自扛起这个家,可是对于要怎么把一个牙牙学语的奶娃娃拉扯成有生活能力的大姑娘,自己心里也实在连半点主意都没有。那会儿不管白天黑夜,眼前总好像一片漆黑。她失魂落魄,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咬紧牙关卖命地干,简直像把这辈子的力气全使上。说来也多亏有这个女儿,打小就听话懂事,要不,她也不敢相信自己身上的这股子狠劲从何而来。如今女儿已是亭亭玉立,再去回首往昔,当时吃的许多苦,受的许多罪,反倒都记不太清了。
今天是她又长大一岁的生日,母亲的这番告白自然饱含欣慰。然而不同寻常的是,在那朴实的语气下,她竟还隐隐听出一股平日里没有的畏葸。不,也许不一定是没有,而是因为过去的她还无法对这种畏葸感同身受。这是没有经受过痛苦的人绝对听不出来的畏葸。这一发现加重了她的吃惊。她意识到一直一来,自己对母亲的体谅都仅停留于浮浅的表面,只要一说起母亲辛苦,她的第一反应就只能想到身体的辛劳罢了。但,即便身上的辛劳会随着时间淡忘,可是痛苦留下的疮疤,历经多年都还会清清楚楚地刻印在心中。这是她从一年的痛苦当中,从不仅有雨水和鲜花的十六岁中学会的道理。在不久的将来,她还会经受更多这样的痛苦,并且从这更多的痛苦中,会更加深切地体会到爱。
她揭开了生日蛋糕的盒盖,蛋糕的表面铺满了温柔的白色奶油,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在森林中嬉戏,她的眼睫下不觉蓄满了泪水。
她已经十七岁了。
这天,顾惟照样过着从休假开始以来的闲适生活。陈蓉蓉一早上学的时候,他倒是陪她去了一趟学校,当然不是去上课的,只是去处理几件杂事。尽管他跟父亲还没有定好究竟是回欧洲还是去美国,不过明年出国的计划肯定不会变。说实话,他想暑假的时候就直接出去,省得入学和毕业都挤到一块。一旦确定了大学,后头的事会就一件接着一件。像衣食住行之类的琐事倒可以交给陆伯跟鹤姨解决,但是家族资产的分散,产业的扩展,还有新的交际圈……没有一样能假他人之手。
学校中午十二点就打了放学铃,以便学生能提前过上劳动节的假期。事实上有不少人从两三天前就开始请假,只有她还老老实实地待到最后一刻。今天出城的车流想必很拥挤,不知她几点才能到家。他信手弹着舒曼的《童年情景》,脑海中忽然闪现出陈蓉蓉透过车窗向外眺望的脸,这是他在钢琴声中浮想联翩的众多片断里,唯一留下记忆的一个。
午觉起来他去了健身房,练了一个半小时后,出来洗了个澡。女仆照他的要求把下午茶摆到休闲室里,他随便吃了几样东西,在那儿登录了很久没碰过的游戏。
玩不到十分钟,游戏的音效陡然弱了下来,电话接听的提示出现在投影屏幕上方,“冯振霖”这三个字毫不客气地遮住了角色在跑动过程中不断切换的游戏场景。顾惟手柄不停,挂着耳麦接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