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正面回应,反而问他到了下周还忙不忙,因为按照学校的安排,这个周末是不放假的。这个看似简单问题其实包含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倘若顾惟说不忙,那就意味着他们有机会见上一面,就算他说忙,她觉得自己悄悄去看望他哪怕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两人说不上话也未尝不可。当然,还得经过他同意才行。可是他听完以后就只是笑,单笑还不算,还要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看来也不是很想。”
“不是的!”
她顾不上怕羞,声音一下就激动起来:
“我、我很想你……真的很想……”
“如果真的想,你会现在就想见到我,而不是等到下个周末。”
“……”
她何尝不想立时立刻就能见到他?可就是因为没法子所以才这么说的呀。她还想要分辨,却听他冷不丁地说道:
“打开窗看看。”
这话说得无缘无故的,陈蓉蓉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忽然,又腾地站起身子,一把将窗帘布拉开。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她在心中默念了无数次不可能,可越是觉得不可能,就越是期盼在开窗的瞬间将这个不可能推翻。这个季节,窗外的杨树还没开始发芽。路灯从密密匝匝的枝梢间漏洩下来,好似弥漫在寂寞春夜中昏黄的夜雾。透过光秃秃的杨树枝,他就伫立在她的窗下,蒙着光晕的面容似乎漾着一抹浅浅的微笑,瞧得不甚清楚。他既没有走动,也不冲她招手,只有眼睛接上她的眼睛,简直像笃定她一眼就会将视线定格在自己身上似的。
顷刻间,朝思暮想的情感倾泻而出。她抛开一切思绪,飞也似的跑出了家门。尽管脚步急切得近乎于慌乱,喉咙也激动到说不出话来,可是在差点撞上黑暗的楼梯拐角,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楼梯间时,她依然紧攥保持通话的手机,就连听筒都还贴在耳朵上。她不敢挂断这通电话。她怕一旦挂断了,方才所见就会化作一场春梦消逝无痕。奇怪的是电话那头的顾惟也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倾听她手忙脚乱的动静,听她急促的呼吸,好似连胸口砰砰不停的心跳都能听到。他能从这心跳而不是脚步声听出她的心正拍打着翅膀朝他飞来,拼尽全力,坚定不移,直至自己的所在。终于,她实实在在地投入了这个思念已久的怀抱。
“……怎么站在这里等?多冷呀……”
“还好,没有等很久。”
她连气都顾不上喘匀,赶快抬起经过奔跑而鲜艳发红的面颊,眸光定定地盯望他的脸。这会儿她算是瞧清楚了,他确实是在笑呢。睫毛下的眼睛明白无误地传递出与她相同的喜悦。多幸福,多幸福啊……没有比现在更叫她幸福的时刻了。这是她踮起脚想要去搂他的颈背,而他一下抱着她托到手臂上,深深吻住她的那一刻,她心中所有的感受。
第141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迎接
路灯的光线纠缠着树影,他们亦在模糊的光影下缠绵了好一会。他不仅吻她的嘴唇,也吻她的面颊,吻她的鬓角和脖颈,甚至还要轻轻啮咬她的耳廓。温热的吐息随声线送入耳道,既撩拨她的心弦,也要拿她来取笑。他说她是个坏女孩,趁着母亲睡着了,溜出家门跟男人幽会。她轻轻嗯了一声,将脸儿眷恋地依偎在他的肩头,这会儿不管被他说什么她都能泰然承认。只要他在这里,她感到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
“……回家里去吧?”
“妈妈不是在家吗?”
“没事的……”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听得出一股心虚。无论是瞒着母亲跟他偷情,还是让他迫于条件而不得不跟自己偷情,二者都让她没法心安理得。但,她实在不愿意就这么同他分开。虽然见面之前还没有如此强烈的不舍,可是一对上他的眼睛,一想到下次见面又不知会是什么时候,寂寞的深渊就好像将心灵整个吞噬了似的。单凭亲吻与拥抱是无法抚慰她心中压抑已久的春情的,她想被他爱抚,想在自己的卧室里同他……
然而,顾惟还是拒绝了。就像她想的那样,每次都这么偷偷摸摸的,他觉得很不方便,而且也不是办法。事实上他来就是为了跟她说这件事:
“来和我一起住,好吗?”
话音未落,陈蓉蓉的脸上就显出一副惊讶的神色。她理当惊讶。可若论起惊讶的程度,倒还比不上他说让她陪自己去欧洲,或是第一次到自己家里来的时候那么不知所措。看样子她并非觉得这提议不可行,而是从未想过还有一起住的可能罢了。这对顾惟来说无疑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两个月前他还会考虑给她在别的什么地方置办一套房子,等自己有空了就去看她,可如今,就连这种模式都叫他感觉很不顺意。不管怎么样都太远了,她为什么离他还是这么远?他不想一周只有一次见面的机会,那岂止是不够,简直就是无法容忍……他想每天都和她在一起,每时每刻都把她抱在怀里,就像现在这样。
“你不想每天都和我在一起吗,蓉蓉?”
她尽管将目光低低地垂了下去,像平常想着心事那样,然而在听他这么问的时候,又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这种肯定将顾惟的激情又向前推进一步,甚至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奏响了幸福的序曲。当然,他也知道这不仅是想或不想的问题,她还得过她母亲那关。只是他还是那句话,如果她觉得开不了口,由自己去说也未尝不可。
“还是我来说吧……”
陈蓉蓉所谓的说,自然不是指向母亲坦白。早在今晚的餐桌上,她就已经清楚地确信自己没有向母亲坦白的勇气。这么说或许不太准确,因为不单是她自己,无论由谁去开这个口,恐怕她都下不来这个决心。与其说是她不敢亲口坦白,倒不如说,是她不敢让母亲知道真相至少现在这个阶段还不敢。所以,她还是决意向母亲撒谎,就像她一直以来做的那样。区别仅在于她撒谎的技巧越来越熟稔,而被谎言遮盖的事实也越来越超乎想象了。或许从对母亲撒的第一个谎开始,就注定了她必须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弥补上一个的漏洞。于是在依然如春雾弥漫的路灯光下,他们三言两语地编好了蒙蔽母亲的故事。其实也很简单。只要她对母亲说学校给高年级的学生安排了公费住宿,剩下的事自有顾惟去处理。然而
然而就在两人低声絮语的同时,餐桌上想到的那个问题再度浮上她的心头。为什么自己能对外公外婆坦言顾惟的存在,对母亲却不能?表面上看,二者的区别仅在于她是否受到了“事到临头”的胁迫,可实际上,却是在于母亲所代表的人生与外祖父母所代表的理想之间的矛盾。对于这一深层的,令人无限悲哀的矛盾,陈蓉蓉隐约有一些模糊的预感,但,那确实还只是一种预感罢了。就算是顾惟倘若他能读出她此刻的内心,大约也只会将之视为对于未知生活的兴奋与不安。毕竟她有充分的理由不安。几天以后,她就要褪去少女的稚嫩,以一个女人的姿态真正地为他所有了。虽然是她即将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告别自己熟知的阶层,可是对顾惟而言,即便是在那座住惯了的房子里,又何尝不是开启一种全新的生活?并且这跟在欧洲的时候不一样,这种生活不仅没有边界,也没有时限,甚至还隐含着向未来无限延伸的许诺。比起这种许诺,其他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无关紧要。
两人怀着各不相同的心事,在接下来一周的时间里,又不约而同地感觉到度日如年。每日一通的电话照例进行着,经过了无数次苦等和苦盼,周末总算是如期到来了。陈蓉蓉一早就把提前准备好的换洗衣物、日常用品以及被褥什么的打包妥当,一样接一样地搬到楼下。说起来也真是难以启齿,这其中有不少还是母亲为她准备的。她压根儿就没做好要到学校寄宿的准备,所以连牙刷都没想着带。母亲笑她都长到十六岁了还这样粗枝大叶,却又周到备至地替她把行李都整理出来,细心地分好类。那个时候,向来坚强乐观的母亲,被年纪添上了细纹的眼睑内竟然隐约透出一股泪意。母亲的悲伤究竟从何而来呢?是忧心她无法适应从未体验过的寄宿生活,还是突然发现女儿也长大到了要离开这个家的年纪,抑或是……她也猜想到自己隐瞒的事实了呢?
母亲的悲伤使陈蓉蓉陡然生出一股强烈的离别之感,这在她身上是从未有过的。就算搭上火车回到相隔千里的老家,她似乎也不曾产生过离家而去的感觉。或许就像顾惟想的那样,她即将告别自己熟悉的一切,去过一种想象之外的生活了。对于这种生活和促成这种生活的爱情,她所怀着的并非只有憧憬,反倒忆起第一次上顾惟家里做客,自己的心中是何等地忐忑。如今这种忐忑并未消失,而是换了另一种方式敲打着她。若说以往叫她忐忑不安的,是“不知道那会是个什么样”,那么如今,就成了“不知道那会变成什么样”在这种生活之中,他们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呢?她漫无边际地思索着这些问题,险些又要叫一贯的忧郁俘获。好在,顾惟准时出现了。见到他的瞬间,她的忐忑又全部化为纯粹的喜悦。他看起来多高兴啊,平静幽深的眼睛里透射出爱情的光辉,好像将这个清寒的早晨直接送入了三月阳春。直到这时,她才真正心无旁骛地期待起与他同居的新生活来。彼时那种对世间万物都充满了美好愿景的心情,简直连幸福都无法形容。
忘不了呀,她在心中喃喃自语,这一辈子也忘不了。
“连铺盖都带上了?”
“没办法……不带上这些寄宿用的东西,妈妈那儿怎么说得过去……”
说话间她瞥了一眼绑得整整齐齐的被褥,靠近耳朵的脸颊有些泛红。那些牙刷拖鞋之类的小物件倒还不怎么显眼,可是被褥和洗脸盆什么的,着实叫她感到难为情。所幸她的共犯亦表现出难得的同理心,不再拿这件事情开她的玩笑了。可不知怎么地,当去到顾惟的家中,他吩咐女仆找一个不常用的房间把她的行李收纳起来时尽管这种安排似乎具有毋庸置疑的合理性,然而,她还是莫名地感到自己的某个部分也被剥离出去,锁进了那个房间。
当然,为了欢迎她的到来,这座鲜少接纳陌生面孔的山中别墅俨然倾尽了全部努力。不必说镜面似的地板与一尘不染的吊灯,明明外界正笼罩在早春时节的枯索之下,整座房子就已经是一派繁花盛开的景象。这其中大部分都是玫瑰,窗帘下,墙角边,甚至铺满楼梯的两侧。波浪边的花瓣宛如跳着旋转的华尔兹般层层绽放,光彩夺目到简直叫人感受到一股昂扬的气势。而镜台和餐桌上摆着的则是一盆盆铃兰。为了呈现出花团锦簇的效果,一只花瓶里往往要挤下几十甚至上百条花枝。葱绿色的菖蒲叶给裁成绶带的形状,要么跟翻边似的打着卷,要么从瓶口四角延伸出来,长长地铺到刺绣桌布上。于是这些指甲盖大小的花儿也一改平日里的羞涩,变得热闹又活泼了。
说实在的,顾惟很少把房子弄成这个样子,这种好像要开舞会似的装饰让他觉得很闹腾,而且,也不符合他的审美。唯独今天他感到满意。因为他的小鸟飞来了,自愿飞进了为她量身打造的金笼子里。他没有故事里的国王那么蠢,一下子就把那些金栖木、银铃铛什么的堆到她的面前,那无疑会马上吓到她。既然她喜欢鲜花,那就只用鲜花迎接她。从今往后他会给她安排好一切,所有的一切,让她再也没有烦恼或忧虑,永远留在这个只有爱情的童话世界里。她只需要享受,只需要快乐,快乐到不停地为他歌唱,歌唱,歌唱。
没什么营养的小剧场:《无奖竞猜之一》
截至目前,本书(含番外)一共提到过几个童话故事?知道正确答案的小读者,请把你们的答案写在下方评论区~
第142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溺爱
女仆换上新茶以后,他们在同样摆有铃兰花的茶几前坐下。顾惟还没来得及把外出的衣服给换下来,然而一将她揽入怀中,他就不想再去为这些琐事分心。实际上,若不是陈蓉蓉会感到紧张,他当着女仆的面就能那么做。如今他完全是得偿所愿。这只夜莺已经完全为他所有,从头到脚都属于自己,从今往后他们有的是时间卿卿我我,耳鬓厮磨。他甚至想到要是真有童话这么一说,那就让她真的当一只小鸟吧。
这种想法当然不是出于天真的愿景,相反,说是一种天真的残酷像孩童一样只考虑自己喜欢,而不考虑他人痛苦的残酷,也未尝不可。他多希望除开这副女人的形态,她的一切都跟一只鸟一样。张口只会嘁嘁喳喳地叫,那样谁也搞不懂她的意思,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会听她说话,所以她也只能向自己表达。在金雕玉琢的笼子里住久了,她的翅膀和脚都会变得越来越无力,每天最多只能在他的花园里游荡一会儿,只要肚子一饿,立马又老老实实地原路飞还……顾惟自己从来没养过动物,可是他见过不少把动物视如己命的傻瓜。之所以人要亲自给动物喂食,洗澡,甚至是清理排泄物,除开被动物的外表激起怜爱之心,更为重要的,还是为了塑造一种完全由人类支配的依赖关系。被人养大的动物一旦离开了人就活不下去,这就跟他曾经做过的事至少是试图要做的事其实没什么两样。而且,或许他确实是兴奋过度了吧,此刻的想法较之以往还要极端许多。她最好是连饭都不会自己吃,路也不会自己走,这样一来,哪怕离开他半步都没法生存。就像现在他拿着茶点喂到嘴边,看着她一口一口吃下去。不,不仅是这样,他想要她打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只属于他,从她开始对这个世界生出感觉的第一刻,所感觉到的就只有他。
如果说普通人跟疯子的区别在于明白臆想和现实的差距,那么能够将臆想变为现实这就是顾惟跟普通人的区别。若不是陈蓉蓉的倔强让他吃够了教训,恐怕他的臆想绝不会止步于臆想。单从这一点上看,或许他又跟普通人毫无二致了。他还没法由着性子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至少,不能用这种强加于人的方式去做。倒不是良知上过不去在他身上到底有没有这东西还两说,只是风险太大,而效果也太差罢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得说这么想让他十分快乐。并且他为这种想法的合理之处做了充分的论证。毕竟陈蓉蓉抗拒的只是在溺爱中失去生存能力,又不是溺爱本身,就跟他也只是想让她永远留在身边,而不是为了控制她是一个道理。
“如果蓉蓉生在这个家就好了,从小就住在这儿,跟我在一起。”
陈蓉蓉嗅着铃兰花的芬芳,突然听到他如感慨般说了这么一句。她自然想不到这话的背后还藏着一副什么样的心肠,但无论如何,她也同他一样快乐,为此努力想要理解他话中的含义,以便接上他的话题:
“那我们从小就认识啦。”
“不,不只是从小就认识”
说着,他唇边的微笑骤然加深了,同样含笑的眼睛盯视着她的脸,换上一副认真得让她匪夷所思的口吻继续说道:
“我会当个负责任的监护人,好好养育你。”
那怎么可能呢?她从神态中透露出一丝迷惑,就算自己从小住在儿,那他不也一样是个孩子吗?可是顾惟并不考虑这种时间上的错位,何况他也不觉得自己说的有错。对于陈蓉蓉来说,成年并不等同于独立,因为她根本用不着考虑独立的生活。她可以依靠他,也必须依靠他,所以他既是她的情人,也是她的监护人。这种关系就从今天开始。今天要她给自己当一天的女儿,还要管自己叫爸爸。
“叫啊,叫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