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1 / 1)

来艹你 陈蓉蓉然而 5838 字 7个月前

殉情?怎么会呢,她不敢相信他说的这个词,然而心湖还是久久地泛起涟漪。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开始列举出证据,说自己四年级就能把外婆背到背上。本来外婆也不相信她,笑话她人小力气小,可是给她猛地背起来以后,再也不敢这么说了。

“后来呢?”

“后来……”

顾惟终究还是握住了她的手,让她把自己拉上去,否则估计她要一直站在半坡上把故事说完,太危险。她感到他没使力气,也没有把重心放在自己的身上,引人入胜的黑眼睛闪着几丝促狭,似乎也在取笑自己。

“那时把外婆背起来,其实也只能走一两步而已……后来她吓坏啦,说什么都不肯让我背了。”

山腰上有一片平坦的空地,是从竹林中开辟出来的,算作此次登山的终点。再往上,嶙峋的岩石叫人寸步难行,而且气温也实在是过于寒冷了。正如每个登山人都能得到的奖励一样,站在视野开阔的悬崖边缘俯瞰下去,邻近几个村庄的风貌都完整地呈现在眼前。冷冽的空气干净得就像被雪洗过一遍,格外沁人心脾。

然而,不知为何,抵达终点以后,她的话反而比登山路上的要少得多。平日里尖锐嘈杂的鞭炮声,此时远远地飘荡在村庄上空,时有时无,听来也使人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寂寞。

“以前我们也会把鞭炮拆开,把里面的火药收集起来……”

她漫无边际地谈起小时候玩过的游戏,说把火药裹在铁丝或者铜丝上点燃,就会像烟花一样烧出各种各样的颜色,但,目光始终都不曾落到他的脸上。她把视线远远地眺望出去,与其说是在同他说话,倒不如说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现在可能没有人这样玩啦……”

消逝的不仅是游戏,儿时一起玩游戏的伙伴,如今也不知都去了什么地方。比起日新月异的城市,家乡似乎始终是她熟悉的样子,老屋没有变,山也没有变,可那些挂在屋檐下的腊味,冬日里稀薄的炊烟,终究都要吞没在时代的洪流之中。她并不是虚无的感伤主义者,然而在貌似不变的外表下,乡村的萧条又不得不给她眺望山脚的目光平添上无可排遣的忧郁。她知道这种变化是不可避免的,就算是她自己,不也是一到上学的年纪就跟随父母搬进了大城市,去追求更好的教育吗……那已经是十年前的旧事,可是,再过十年又会变成什么样呢?还会不会有人在新年来临之际登上这座山坡,村里还能不能听到孩子的喧闹呢……

她像被自己的话语俘获了一般,难得向他袒露出消沉的一面,然而,这消沉也仅仅持续了片刻。很快她又一展笑颜,就跟登山一般步履轻快地往山下走了。刚才她不经意间说起父母,说起村里的人口问题 ,这一下又勾起了顾惟先前的疑问她是独生女,那么她的母亲呢?在他们父母那个年代,独生子女并不常见,就连父亲都有几个存在于流言中的异母兄弟。

“有一个姨妈,不过我没有见过……好像我出生以前她就嫁人了,嫁到很远的地方,后来也没再回来……”

“外公外婆一共生了两个女儿?”

她点点头,垂着面庞往前走,尽管称不上避讳,但也不是明朗积极的模样:

“其实还有一个小舅舅……”

在陈蓉蓉的心目当中,远嫁的姨妈恰似一个面目模糊的影像,虽然瞧不清楚,但是却真实地存在着。而这位同样素未谋面的小舅舅,却更像是一个故事中的人物。据说他八九岁时到河滩上游泳,像平常一样身手矫健地游到河中心,突然冲来一阵乱流,悄没声地就将他卷走了。虽然尸体找了回来,可是按照村里的墓葬风俗,没成家的男人不许埋进墓地,所以最后只能把骨灰撒到冲走他的那条河流里。关于这件事,母亲也只对她说过两三次,当着外公外婆的面更是从不提及,免得惹老人伤心。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136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告白

一个家庭失去了孩子,村里却连一块凭吊的墓碑也不许安置,不说陈蓉蓉,即便是顾惟这样的人,也觉得这种风俗未免太不合情理。然而当他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直言不讳时,她也只是回以淡淡的苦笑,少顷,好似缓和矛盾般地说道:

“有时候我也会想,他会不会就是河里的小鱼变的?其实不是溺水,而是变成鱼儿游回以前的家了……”

她的话既可谓是对现实的极度乐观,又未尝不包含着一种极度悲观的态度。小舅舅以一个孩子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上,又以一个孩子的身份离开,既不曾体会过人世间的痛苦,也不曾留下难以割舍的挂念。在死亡这一残酷的事实面前,把这个孩子想象成一条鱼,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没准是唯一的心灵慰藉。然而,他不想听她那么说。倘若别人也就算了,可自己分明就在她的身边,她分明可以向自己求助。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不管遇到什么问题,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带她脱离困境。其实只要她简简单单一句话,甚至只要一个眼神为什么她宁肯忍受凄凉与无助,却就是不肯对他开口呢?是对任何人都不想欠下人情,还是只对自己如此?

此间,夕阳开始缓缓陷落,无论气温还是光线都彰显出夜晚降临的征兆。落光了叶子的林梢和竹枝竹叶密密匝匝的阴影,从两人的头顶上黑魆魆地压迫下来,不免显得有些恐怖。山里的光照要比平地上的要弱,天色一旦向晚,路也渐渐变得不好走了。她偷偷乜了顾惟一眼,却见他好似并不在意。凝然不变的面容仿佛早已准备好要与黑夜融为一体,只有在深处闪着一点冷光的眼睛,似要透过苍茫的暮色看穿什么东西。

“我跟你说过我母亲的事吗?”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这次换他率先开了口,这话虽然问得有些突然,却绝非心血来潮。因为无论在任何人面前,他的母亲都不是一个轻松愉快的话题。通常情况下,只有遇上了非说不可的场合他才会提及,即便提及,也尽量做到言简意赅。这么做是为了不掺入自身对于母亲的看法。哪怕在父亲的面前,他也从来不曾说过。一则是因为没那个必要。他跟父亲是一类人,在这种事情上,他必定能明白自己心中所想。二则,也是因为他们父子之间没有互诉衷肠的习惯。他并不吝惜对父亲表达尊敬,然而这种肉麻的情感交流实在过于尴尬,他既受不了,也做不到。

如今主动向陈蓉蓉谈起母亲,他也搞不清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是想要表达对她的安慰,还是怜悯,抑或是寻求一种情感上的共鸣?总之这话引起了她的一番思索,接着,又谨慎地冲他摇了摇头。

实际上以陈蓉蓉的细心,只要把此前听到过的往事零零散散地拼凑到一块,大抵也能刻画出他这十七年的人生轨迹。首先,他对母亲的印象不算深刻,什么音容笑貌之类的美好回忆压根儿就没有。打出生后不久他就被父亲送往德国,在那儿由祖父监护抚养。平心而论,这个多病的老人对他还算上心,而且无论是父母离婚前还是离婚后,他的生活都没有发生太多变化。所以他对他们的事情几乎毫无意见,反正就算有,对当事人来说也是无足轻重。他从不期望自己的父母会建立一个充满爱情的家庭,甚至可以说,每对夫妻的深思熟虑都只放在结婚这一件事情上。一旦确立了婚姻关系,偷情、包养、性爱派对、私生子,财产纠纷,离婚再婚……这些事平常得就跟吃饭睡觉一样。而且他觉得这与阶层无关,只要有顺从本能的机会,无论哪种夫妻都差不太多。因为婚姻就是那么回事,男人和女人也是那么回事。只是

只是十七岁这个年纪,到底还不足以让他把所有不想记住的事情统统忘个干净。住在德国的期间,母亲连一次都没有来探望过他。那会儿他还相信过母亲的慈爱,相信这是因为住在祖父家,她觉得不方便的缘故,倘若是住在外祖父家,或许情况就会反过来也不一定。然而一回到国内他就明白不是这么回事。父母离婚以后,她抹去了一切关于这段婚姻和这对父子的印记。无论是照片衣物还是任何能找回印象的东西,统统从他出生的那幢房子里消失得一干二净。并且在之后的人生里,“母亲”这个存在也再不曾浮现出来。很明显,她不想要他,或许恨不得从来没生过他。这一点一度给顾惟带来些许刺痛。不过,那确实只是些许罢了。他既没有多愁善感的天性,也没有多愁善感的教育,更为重要的是,他发现母亲的离开给他造成了远大于刺痛的麻烦。每当有人问起这件事,同情便会随之而来。说实在的,他很讨厌被人同情,因为一旦陷入此类状况,他就不得不装出一副应当得到同情的倒霉相。其实他没有半点难过,更加没有思念过母亲,没办法,总不能叫他去思念一个连脸都不记得的女人吧。偏偏他又非这么做不可,否则别人会怀疑他哪儿不正常。即便如此,最初那几年,流言和八卦还是喜欢围着他打转。他一开始觉得厌烦,之后又觉得可笑,这些欠了一屁股债的穷鬼居然敢操心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直到后来,他完全习惯了被人议论,因为他生在这个家族,这就是唯一的理由。

他们一口气走完下山的最后一段陡坡,来到铺满夕阳的大路上。此时,被雨雪濡湿的泥土已经近乎于干涸,天色也比在山腰上看到的更显沉暗,不过山巅上的晚霞反倒格外明亮。深邃的红云好似火一样地燃烧着,叫人一时间忘却了世间种种。

顾惟说完了想说的话,留下陈蓉蓉满心愕然,她既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也想不出合适的答语。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坦言承认自己已经遗忘了生母,还有对于同情者的嘲讽与轻蔑,这番冷酷到了极点的刻薄话,无论谁听了都不免咋舌,包括比普通人更加了解他的陈蓉蓉。不过比起他对外婆和自己做的那番告白尽管内容上大同小异,如今的态度反而更加像他。只是……他为什么要说呢?一个向来都擅长洞察人心,收获好感的人,不会不知道一旦把这些想法说出了口,旁人要如何揣测他。她再度窥探顾惟的脸,用视线悄悄描摹那副即使蒙上了霞光也依然称不上温情的面容。他还是像平常散步一样,让她挽着手臂与自己并肩同行。起初,陈蓉蓉还怀有一丝犹豫,可是不知不觉间,倒比他靠近自己更多地靠近了他,两条胳膊如拥抱般搂住他的那条手臂,重心也转移到他的身体上,到最后,简直像不依偎着他就没法走路了一样。

“你同情我吗?”

经他这么一问,她好像遭到突然袭击似的,立马就抬起了惊诧的面庞,水盈盈的眼波下仍然残留着来不及遮掩的心事。

“不……”她很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是同情……”

“对,不要同情我。”

“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是干脆利落的语气,算是给他主动挑起的话题画上句点,除此之外,也意外地在她的心中点燃了一种不易觉察的激情他将这些事情坦言相告,却又不是为了揭露过去的伤疤,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莫非他对自己怀有更加意味深长的期待吗?她无言片刻,忽然向他的眼睛投出一束目光:

“上次那些话,是我不好……”

“上次?”

“就是鹤姨来的那天……”

照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她不说,顾惟也不会同她计较。可就在刚才,就在她意识到某些启示的瞬间,她突然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些话给说出口。不过这句推迟了三天的道歉多少还是叫她有些难以启齿。回想起当天的情况,归根结底,还是由于自己不够坦诚的缘故。鹤姨突然出现,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欢迎,而是忧虑要是叫外公外婆知道他还有这么一位专职保姆,那该怎么看待他呢?同时,也忧心顾惟会怎么看待自己的家人。心慌意乱之下,不经思考就全盘否定了他的好意。她自己也知道这么做不对,对他太不公平,下午就想找他和好来着,偏偏又叫别的事情分了心……他也知道。

她的言辞十分恳切,简直称得上郑重其事,说如果他没有把当时的不愉快放在心上,那样的话就最好了,可是如果自己的话伤害了他,她想要尽力去弥补……说着说着,她激动的声音越发细小,面上却反倒发起热来,姣美的脖颈染上了比晚霞更加生动的胭红。她渐渐觉得自己的道歉过于正式,简直就是傻里傻气了,偏偏顾惟听了以后居然显得出乎意料地高兴。睫毛环绕的眼睛深处,不知何时竟然含起了一点笑,由浅渐深的微笑,绝不是在笑话她,因为那笑容是如此宁谧,但,又如此真切。

“蓉蓉,不管是你伤到我,还是我伤到你,那都很正常。”

“因为我们离得很近,比任何人都近。”

这是第一次,她在他笑着的眼睛里看见了爱情。

第137章 第一百二十章 承诺

回家的路上他们一起谈了许多,天南海北,无拘无束,不过话题终归还是围绕着她的乡愁。顾惟说乡下之所以留不住人,生活环境不比城市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为重要的,是因为这里没有产业。青壮劳力赚不到钱,维持不了生活,自然就得离开故土,到其他有工作机会的地方扎根。所以乡村的空心化和老龄化才会成为不可避免的趋势。当然,也总会有几个幸运的地方拿到投资,发展出产业,最终形成人口回流。只不过这种投资往往设有前提条件。他对农村经济不太了解,只是大概知道几条捷径,譬如资源开发,譬如经济作物,再譬如特色旅游之类。她的家乡但凡沾上一个,后续就是钱的问题。

要说陈蓉蓉对经济也是一知半解,不过因为聊的是自己的家乡,所以多少还是能发表一些意见。对于上述几条捷径,她不是没在电视上看到过,然而仔细想来,老家似乎没有一条走得通。就拿资源来说吧,无论金属、煤矿还是石油,如果有的话早也该被勘探出来了,哪儿还会等到现在。至于顾惟本身也在投资的能源产业,不必他说她也明白,这种四面环山常年阴雨的地方,风和太阳都少得可怜,把钱投到这儿来就是打水漂。再说旅游,站在陈蓉蓉的立场,自己的家乡无疑是山好水美民风淳朴,然而客观上看,本地既没有历史遗迹,也没有名人故居,不仅水文地貌算不上独特,就连交通都是个问题。这样的山和这样的水,方圆百里都不算罕见,倘若要投资旅游,真不知该拿什么特色作为招牌……

一轮细数下来,家乡的前景似乎不容乐观,然而她一面说着,眼中的忧郁却一面淡去。对于这片土地上所发生的一切风物的衰朽,人烟的凋零,她其实都早有体会。头一次意识到故乡正在走向萧条的时候,她还颇感愕然与凄凉,而如今,也只是把这一点就像他说的那样,当成不可避免的趋势坦然接受了。所以她很高兴顾惟能跟够自己探讨,听她说说逐渐不再有人提起,或许也不太有人在乎的琐事山里的野果,田间的野花,拿土里挖来的蚯蚓去河上钓鱼,抓一条无毒的小蛇去沟里钓虾,还有深山里阴气缭绕,人迹罕至的野坟,不知供的哪路神仙的土庙……他愿意了解这些事情,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这就已经足以慰藉她内心深处的孤寂。而且,她所怀着的并非只有悲观的预想。新闻上也说了,现在好多村镇都在修新路,盖新房,她相信自己的家乡也不会一味地衰落下去。总有一天也会融入新的趋势,顺应新的潮流。只是等到那个时候,眼前的一切都该大变样了吧。可能自家的老屋会被拆除,童年嬉戏过的河沟与山野也认不出来了。以往想到这些事,她的心田总要笼上一层灰蒙蒙的云影,可是向他倾诉出来以后,又觉得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难受了。至少她会记得,跟她有过这番谈话的顾惟也会记得,只要此时此刻能够留在挚爱的心中,不论现实发生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既然要想,为什么不再想好一点?既能发展经济,又不用牺牲你熟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