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她才终于反应过来,家里做菜喜欢放辣,按照顾惟平常的饮食习惯,这么吃他肯定受不了。可是晚餐时外婆夹的那些菜,现在想来,他好像一筷不落地全部吃了个干净。她连着倒了两杯牛奶,喝完以后,他的脸苍白得连一丝血色都不剩。由朱渐紫的嘴唇紧抿在一起,薄得好像快要消失一般。一握他的手,也是冷得跟冻僵似的。她又急又怕,问他还难不难受,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牛奶没什么作用,胃里还是火烧火燎的。当他让她再倒第三杯过来的时候,陈蓉蓉说什么也不肯再让他继续喝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次发文太仓促,忘记祝大家新年快乐啦(*/ω\*)在此为各位小读者,大读者和老读者送上立春祝福??ヽ(°▽°)ノ?一年之计在于春,祝愿大家在春天都有一个美好的开端~
第134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风土
“不行就上医院吧,我去想办法叫车……”
顾惟不肯,吃辣把自己吃进医院,而且还是在她的家里,他觉得最丢脸也不过如此。
“不用上医院,牛奶可以解辣。”
“可是这么喝会把身体喝坏的……!”
“……”
她再三劝他到医院去,可顾惟无论如何就是不肯同意。两边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还是她不忍心看他受苦,把牛奶一瓶瓶地搬进房间里备好给他。结果第三杯才喝到一半,顾惟自己也觉得再多一口都咽不下去了。为今之计就只能先把牛奶含在嘴里,靠低温和乳脂肪缓解疼痛,等牛奶被体温同化得差不多了再吐将出来,换一口冰的接着含。
因为怕他着凉,陈蓉蓉只能让他一边降温一边取暖。热水袋加上棉被,连一个许久不用的小太阳都翻了出来。然而除此以外,她再没有别的办法能让他好受半分。要说顾惟什么时候遭过这种罪过量的辣椒素,对了,还有麻椒,二者混合的灼烧感从胃部直冲大脑,简直叫他头昏脑涨。而嘴里还得含着冰寒刺骨的牛奶,真正的冰火两重天。他已经难受得产生出一种虚妄之感,仿佛此时此刻捧着一个搪瓷盆坐在她的床沿,喝了吐,吐了喝的这个蠢货不是自己,而是别的什么人。他的面部肌肉冻得几乎僵硬,耳道里也时时充斥着嗡鸣,就连她的外公外婆都担忧地聚拢过来,问他们要不要上医院。这种关心更让他感到倒霉透顶,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比现在更加难看的时候了。
“……我们上医院好吗……?”
这完全是恳求的语气。陈蓉蓉连着问了好几遍,却没有一次得到回答,岂止没有回答,就连一个眼神都不曾收到。打刚才开始他就只是一动不动地端坐着,如雕像一般,别说脸上冻结的神情,就连眼睫上仿佛都结着一层冰冷的寒霜。她急得在边上团团打转,又想不出办法,直想哭。大约是这双泪汪汪的眼睛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他很平静地说自己只是有点耳鸣,暂时听不清她说什么,但总体上没有大碍,让她不必担心。陈蓉蓉听完,泪珠就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说实在的,顾惟确实不像她想的那么严重,只因为他一言不发,所以看起来才像在忍受莫大的痛苦。不过,与其说是辣椒素让他痛苦,倒不如说,他更介意在人前展现出这种不体面的样子。尤其看着陈蓉蓉内疚心疼,简直恨不能亲身替他受这份罪,他就根本不觉得受安慰,反倒想着自己该有多狼狈才会惹得她这么反应。
一直折腾到了后半夜,这场波折才总算平息下来。当灼烧感减退到能够忍受的程度时,顾惟的口腔已然冻得毫无知觉,但,至少可以起身去洗澡了。陈蓉蓉不放心,始终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的身后,替他拿衣服、打热水,最后还央求他睡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样万一夜里再有什么意外,也好赶紧起来帮他的忙。尽管顾惟并不需要她像照顾病人一样照顾自己,但他确实很冷,就算她特意帮他把洗澡水温调高,在暖得发烫的热水底下冲洗了许久,时不时地,肌肉也还是要打起一阵寒颤。所以她能主动给自己暖床,对他来说当然是再好不过。
这一觉直接睡过了早饭。临近中午,他从馨香软和的小床上苏醒过来,恰逢彼时,铅灰色的天空飘起了濛濛细雨。不久,细雨又加重成雨雪。泛着一层冷雾的玻璃窗外,无数白色的东西正在细细碎碎地往下落,静寂无声的天空也是纷纷扬扬,唯有错落的山峰始终保持青润发黑的本色。这一幕让他不知不觉间看了许久。他感到这里的冬天跟北威州很不一样,即使寒冷,也始终带着一股女性的韵味柔韧,鲜活,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水灵灵的
跟她一样。
这是顾惟走至楼梯中段,看到陈蓉蓉的瞬间所浮现出来的遐想。当时她刚给玫瑰花换了水,正在专心致志地清点着花朵的数目。因为是一大把,每条茎杆又各分出好几束花枝来,晃眼一看,确实辨不清究竟有几朵。他来的时候鹤姨还留在德国善后,所以不用问,肯定都是庄园里的花。不过周围的环境倒是叫人想不起花的血统来。这会儿天光既不算明亮,也称不上阴沉,从半开半掩的门内眺望出去,山和田野都在雨雪的滋润下显得愈发清新。这一切,无不给来自异邦的玫瑰平添上几分可爱的野性。仔细看那些嫩叶上的水珠,还有边缘好似细浪翻卷的花瓣,不正像刚从山上采下来的野花一样丰盈饱满,生气勃勃吗?而用手指点着花朵的陈蓉蓉,脸颊也被炭火染上了和花瓣相同的颜色。
她不曾注意到他,一颗心全扑自己悉心呵护的玫瑰上,那种心无旁骛的珍视与爱怜,使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流露出难以形容的美。真怪,他想,当初揭开盒盖的时候,她的脸上正挂着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愁容,所以他还当她不喜欢这些玫瑰,觉得平添了负累。然而,在嘲笑她表里不一的同时,他的目光也一刻也无法从她的身上离开。有一种平静而宏大的东西笼罩住他所身处的这间乡村楼屋,由浅渐浓,由外而内,终于充满了整个胸怀。
不必明说,他知道那是什么。
他知道。
瞧见他起床,陈蓉蓉的头一件事就是问他的身体怎么样,胃里还难不难受,要不要吃药之类。
“没事了。”
“那就好……”
她顾不得照料手头的鲜花,忙不迭给他打来洗漱的热水,接着又钻进厨房,把锅里的饺子和香碗重新蒸上。这些都是一大清早就准备好的,除此之外,还特别给他下了一碗汤圆。按照顾惟平常的生活习惯,早餐里总是少不了牛奶,可他说现在闻到奶味就想吐,于是她就将牛奶换成了温开水。
其实他的肠胃还没有恢复,再加上昨晚睡眠不足,面对这些饱腹感极强的食物自然提不起什么兴趣。最后也只是堪堪吃了几个汤圆,并且一放下勺子就立马起身离开了饭桌。
“外公外婆呢?”
“外公出门钓鱼了。本来说中午不回来的,可是现在下雪,外婆就出去找他……”
她从火盆边的矮凳上抬起面庞,望向他,看出他有朝这头走近的趋势以后,赶紧拿开脚边装有玉米的簸箕方便他坐下。她担心他又像上次帮外婆剥毛豆一样,用那双弹钢琴的手帮自己拾掇玉米,所以故意将簸箕拿到远离他的一侧。所幸顾惟原本也没有这种打算。他只是观察着她干惯了家务活的手刚才还在数着玫瑰花,现在就熟稔地搓起了玉米粒。奇妙的是,这一场景除开让他觉得有些好笑以外,似乎没有太多违和的感觉。准确地说无论她做什么大概都很能讨他的欢心。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什么都不做,就坐在这儿看她数花,搓玉米,干什么都行,他觉得他可以看一整天都不腻。
顾惟坐下来的时候,陈蓉蓉还以为他会摆弄手机或者平板电脑之类,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就只是叫他不发一语地瞧着,也没有交流的意思,把她弄得莫名地生出些紧张。她不自觉地将话头引向了火盆边上烤得有些脱水的橘子:
“要不要吃点水果?”
这是冬天的水果特有的处理,拿来不直接吃,而是要先放在炭火边烤一烤。她知道顾惟食欲不振,想着新鲜的柑橘是不是能帮助他开胃,所以就跟自我推销似的,一边剥开干黄起皱的橘皮,一边念叨着本地的橘子有多鲜甜。正待剥除那些影响口感的橘络,忽然间,注意力就被别的什么东西给吸引了过去:
“虎子哥,进来呀。”
所谓的别的什么东西,其实是一只从门边探出脑袋的狸花猫。之所以她的语气格外轻柔,也是因为这位来客并非人类的缘故。说来客,或许并不准确,因为这既是陈蓉蓉的家,同样也是狸猫的家。照说出入自己的家不必像在野外游荡一样谨慎,不过陈蓉蓉身边的陌生人那位新来的年轻雄性,让它没法像平常一样大摇大摆地走进客厅里来。它瞪圆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望望顾惟,朝这个家的女儿发出疑问。猫要同人说话,多半是基于人能听懂的预期,显然它也明白陈蓉蓉并不将它视为宠物,而是家庭的正式成员。
“没关系的,他是客人。快进来吧,外头多冷呀。”
对于陈蓉蓉把狸猫当家人,而将自己称为客人的无心之言尽管他也知道是无心的,多少让顾惟不大舒服。毕竟是在自己的地盘上,狸猫很快就打消了顾虑,踱着直步朝他们走来。抛开别的不谈,这倒是一只挺漂亮的猫,油光水滑的皮毛花纹清晰,脊背红彤彤的,用陈蓉蓉的话来说,像照着晚霞。它理所当然地蹲到她那头的火炉边上,认真舔舐起被雨雪打湿的毛发。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就是15号啦~各位亲爱的小读者,咱们元宵节再见ヾ(?ω?)o
第135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山野
听外公说,虎子哥是一窝猫仔里最壮实的那一个,猫儿的四肢敏捷有力,背上的一溜红毛好像老虎的皮毛,所以打抱回来那天起,外婆就给它取了这个名字。而它后来的种种表现也确实证明了外婆的先见之明。不论到谁家的屋顶上散步,它永远都保持着一副威风凛凛的派头。这首先是因为村里的猫都忌惮它的缘故,其次,或许也有一些勇敢无畏的冒险家精神。长到五六个月大的时候,它已经能独立捕猎养活自己,除开老鼠,麻雀,蛤蟆,溪边的小鱼这些都在它的食谱上,有时就连无毒的小蛇都不在话下。为此陈蓉蓉还专门给它画过一张奖状,授予“捕鼠大队长”之荣誉称号,就贴在楼梯角的墙壁上,那里曾经铺着狸猫的窝。只是贴得四沿的花边都褪色了,猫儿也不曾回来睡过几次。没法子,冒险家生来就放浪不羁,居无定所,注定了要以四海为家。
“如果不是下雪,不管天有多冷它都不会回家的。”
陈蓉蓉的话里带有一丝埋怨,却反倒透出一股难以言表的亲昵。不知何时,狸猫也找回了主人翁意识,从火盆边一跃蹿到了姑娘温暖的膝头上,踩着爪子团团转了好几圈,这才终于在这个比砖地更加舒适的地方躺卧下来。它眯缝起眼睛,似乎对炉火与脑袋上的抚摸十分享受,但同时,也不忘留下一条琥珀色的眼缝观察家里唯一的生人。很显然,这个生人没有同它交好的意思。顾惟原本就不是会同动物说话的性格,何况他感到比起一只畜生,这猫更像她的一位男性亲戚。过不多久,陈蓉蓉把拾掇得差不多的玉米递送过去,猫抱着玉米啃了起来。
“……这猫吃玉米?”
“它什么都吃。外公钓上鱼就吃鱼,下了田就扑蚂蚱,有时候什么都没有,还趴在田垄上吃草呢。”
这些打趣式的俏皮话从她的嘴里吐露出来,莫名地染上了一丝乡愁的情调。当然,她无疑还是快活的,只是顾惟日渐体会出存在于她身上不可剥离的,使夜莺成为夜莺的部分。他并不吃惊于自己这种异乎寻常的同理心,因为他知道原因,就像他知道胸腔里的东西是什么一样,都不必明说。
雨雪霏霏地下了一整个夜晚。不过,大概是因为雪量不大,而天气也不够寒冷的缘故,地面上始终没有形成白花花的积雪。米粒大小的雪屑一旦沾上泥土,不到一秒就完全消融了。除开刈过的农田和土路的颜色变得有些深沉以外,不仔细瞧,其实一点也瞧不出浓云密布的天空正下着细雪。当夜,陈蓉蓉还是和顾惟睡到了一起。她放心不下他的身体,所以宁可冒着风险,偷偷摸摸,也还是坚持这么做了。一如既往地,他总是显得比她坦然许多,而她隐隐感到这份坦然不仅是因为他不担心被外公外婆撞破,还应当有什么别的原因。好在他没像上次那样,由着性子地折腾到半夜。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外婆劝他们两个年轻人不要老在屋子里闷着,多出去走动走动。
这话一下就说中了陈蓉蓉的心思。她原本想着顾惟难得来一次,倘若他不是那么忙的话,他们确实可以出去散散步,松松脑筋。哪怕乡下老家比不上欧洲那么整洁,她也希望能带他看看自己打小生长的地方。对于这样的希望,顾惟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于是睡过午觉,她兴高采烈地收拾妥当,跟他一块到山上游玩。
说是游玩,其实也就是爬山罢了。山是无名的野山,都是村里人爬惯了的,山上既没有路标,也没有台阶,判断一条路能不能走,全看路边的杂草有没有修整过的痕迹。陈蓉蓉的脚力十分敏健,一路都快步走在前头。她不像顾惟穿着便于登山的中筒靴,但是爬起山来却显得比他要轻松。这一半是出于对地形的熟悉,另一半,或许也是被久违的大自然唤起了喜悦之情。她就跟生活在山里的野生动物似的,一钻进林子就彻底舒开了四肢,单薄的肌肉爆发出平时少见的力量,带着青春活力的身躯一个劲地往上攀登。正是雨雪初霁的天气,气温比前两日都要低。可她好像不知道冷似的,每每回过头,告诉他拿什么树藤和草杆可以编出草帽草环之类,汗津津的脸颊就跟孩子似的发红。她全然忘却了休息,而这点运动量对顾惟来说,也达不到需要休息的程度。两人沿着潮湿的山道一路向上,直到叫一道近乎于直角的陡坡阻拦了脚步。如果要继续往上爬,除开土层里嵌着的几块碎石就再没有其他落脚处。她果断地爬到半坡,抓住一颗老松冲他伸出胳膊,连顾惟都没想到,她竟然打算拉他上去。
“你拉着我?”他觉得很好笑,“要是摔下去我们就算殉情了。”
“不会的!我、我力气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