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学谦咬唇,他知道,不够。

他不敢抬头去看那人的脸色,只是立刻加了两分力道往掌心抽去。

啪!

疼,眼泪扑扑直掉,他就一边哭,一边抽自己手心,咬着唇下手,他心里怵极了,因此打得极快,全然不按章法来,一下接着一下往手心狠狠抽,好似那是他的仇人一般。

钟坎渊就站在他面前,冷眼看着少年动手,看着他明明哭得像个瓷娃娃一样,偏偏听话地下手又快又狠,直把左手手心打肿了也不停下。他心里被刺了一下,刺得渗出细密的血珠来,泛着甜腥味的疼,可钟坎渊只是开口淡淡吐了两个字:“右手。”

这两个字好似一脚急刹车,紧紧地刹住了元学谦脑子里的那根绷着的弦,他停下手,仍是咬着唇,鼻子里急促地进出着气;几秒后,如同训练优良的警犬在严格执行命令,他红肿的左手握住了板子。

眼泪还是在掉,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没停过。

从来也没有带过哪个小辈,甚至也没有见过一个小奴,像元学谦这么能哭的。少年就像水做的一样,一碰就掉眼泪,明明没把他怎么样,却哭得比窦娥都难过,好似是屈打了他。

钟坎渊看着少年落泪,觉得这孩子软得不像话,眉毛拧得更深,每一滴眼泪都把他心里的弦上得更紧,越紧就越是荒秃,惹得他不耐烦起来。

少年左手手心已经被打肿,手指小心地捏住板子的时候,疼得都发出抽泣的颤音了,却只是深吸了几口气便扬起板子往右手手心抽去,直把右手掌心也抽得高高肿起,那个男人终于居高临下地说道:“够了。”

元学谦停了板子,手上身上都疼得厉害,捏着板子的手抖,却仍是低低地说了句:“我长记性了,谢谢师父教训。”

钟坎渊眼神扫过少年糊了满脸的泪珠和汗水,像一只小小的、脏兮兮的流浪猫,让人连看见他的欲望都没有,更不用提教育他,他语带嫌弃:“去把自己收拾干净。”

收拾干净,却没有允许他把裤子穿起来。

元学谦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两者之间的区别这意味着,惩戒没有完结,只是一个中场休息他再次谢过师父,带着板子退了出去。

第四十三章 上位者(2)

元学谦来到他先前暂住过的客房,客房的摆设一如他在的时候,床单被罩全部没有更换,枕头也仍然是他喜欢的高度,床上也仍然整齐地叠着一套干净的家居服。

他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按照那人洁癖的性格,在他离开以后应当是换掉所有的家居用品才对吧。他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知道他今天来了就走不了,所以特地备下的。这样一想,元学谦心里更绝望了,这说明在他来之前钟坎渊已经憋着火要收拾他,躲,是躲不过的。

彼时,元学谦从来也没有想过,钟坎渊从一开始就是要他住下长期地住在他家里从第一次那个颇有心机的静坐惩戒开始。当时,钟坎渊说的是“每日来书房静坐半个小时”,而从庐大到钟坎渊家距离颇远,就算全程打车,往返一趟也得两个多小时,更何况少年当时臀上伤重,来回折腾起来显然不现实,他的意思就是要人,就此顺理成章地住下。可偏偏,元学谦没有懂。

彼时,他一个月的生活费才五百元,就是攒上一年,也付不起这房子一个月的租金。这大概不是生分,而是根本不敢想,他们之间经济和地位的鸿沟让他不敢去想。

元学谦身后伤得重,自然不敢洗澡。

钟坎渊只打了他十下,用的一块很普通的木头板子,光滑的漆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是极重的十下,导致两边臀部完全成了不一样的颜色。

他拧了一块湿布,擦干净脸上和身上的泪水和汗水,洗干净板子,把被汗水浸透的上衣脱下来扔到水池里准备晚些时候洗了,换上干净的家居服上衣,把刚刚用来擦身子的毛巾洗净、拧干带上,这才回到钟坎渊的书房。

他双手手心都被打肿,拧毛巾不啻于另一场酷刑,可他惦记着男人的洁癖,想到自己刚刚流了太多汗在地上,才宁可忍着剧痛也要去收拾干净。

元学谦进门的时候,看到先前砸了他一身的打印纸还凌乱地铺在地上。

他跪下身去,双膝跪在地上,一张一张把纸捡起来,按照页码顺序理好,叠整齐,工工整整地放到钟坎渊书桌的一脚;再重新跪下去,伏在地上很细致地用毛巾一点点把地上被汗渍沾脏的地方擦拭干净。

钟坎渊突然开口:“这是什么布?”

元学谦跪在地上,抬起头:“是挂在客房里的毛巾。”

钟坎渊的声音冷了几分:“那是给你洗脸的,你拿来擦地?”

元学谦咬唇。

他其实觉得没关系的。小时候在农村,哪儿听说过什么买新毛巾,都是旧床单洗净了裁作洗脸布,用到褪色了也不换,能有一块布擦脸擦身子就很不错,哪儿有条件讲究那么多。更何况,钟坎渊家的地每天都有专人打扫,扫得一尘不染,现在只是沾了些汗渍,还是他自己的,他不嫌弃。

“我问你话呢,”钟坎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那么轻描淡写却雷霆一般的重,“是不是一切都得到的太容易,所以觉得不用珍惜?”

就这么一个普通的问句,狠狠刺中了少年的自尊心。

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因为他没有!

他就是深知得来不易,所以格外珍惜!所以他一直努力学着去适应那人的脚步,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边,可如今他竟然问他是不是一切都得到的太容易了,所以觉得不用珍惜?

他没有!他很珍惜!珍惜极了!

他不想跟他犟的,可就这一句,让他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

少年一下就委屈了,委屈狠了。

元学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手上顿了顿就狠狠埋下头去,咬紧了牙齿擦完地上的最后一块汗渍, 攥着毛巾站起来,准备离开书房。

“你去哪?”

钟坎渊却出声叫住他。

元学谦背对男人,捏紧了毛巾,不肯说话。

钟坎渊冷声训道:“擦过地板的东西,你还想擦脸?扔了!”

元学谦没接话,捏着毛巾固执地出去了他要去洗毛巾。

元学谦把毛巾洗净挂好,在卫生间哭够了、收拾好情绪才又回到书房。

他进了书房,拾起先前的板子,走到钟坎渊身侧,深吸一口气,毫无挣扎地屈膝跪下。

气劲过去,他心里清楚,自己刚才犟着去洗毛巾,回来总要付些代价。不是不委屈,也不是不想较劲,只是……那人早已用惨烈的苦刑把恐惧种进他心里,更何况元学谦深深地记得,那人曾经跟他说过的话“永远不要与你无法抗衡的事物做对;螳臂当车,不叫壮烈,叫愚蠢”。

是啊,反抗他没有任何益处,只能给自己换回加倍的惩戒。

元学谦曾经觉得自己算是一个很要强、有骨气的人。

他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镇,在镇上读的小学,初中考进市里的重点初中;中考时碰上市里的重点中学搞全省自主招生,他考进了,去了省会城市读高中;再到高考,进了庐大。他从初中就离开家、开始去市里住校,对家里的印象很淡薄,更何况那样一个家庭,也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元学谦的父亲最初是一名热水瓶厂的工人,母亲是镇国土局的一名普通员工,当年他们经人介绍认识,正值热水瓶厂的黄金年代,员工福利很好。因此,两个人认识后迅速结婚,结婚的第二个月,就怀上了元学谦。没什么爱不爱的,不过是搭伙过日子,后来,很快,热水瓶行业开始走下坡路,父亲下岗,到处打零工,干过电梯工,去汽车修理店打过工,也去做过房产中介,可每一份工作都做不长,一直也没什么正当职业。元学谦小的时候,就目睹着母亲和父亲无止尽地争吵,母亲骂父亲没用、赚不到钱;他们家的瓷器从来不能保存超过三个月,因为每次吵架,父母总会把家里所有能砸碎的东西都砸个稀烂。等到他初中毕业那年,父亲和母亲终于离了婚。在此之后,元学谦“代替”父亲,承担了母亲所有的奚落和嘲讽;任何一次考试掉了名次,都要引来一大场辱骂,母亲总是语带不屑地讽刺他“你和你爸一样没用,都是扫大街的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