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

元学谦觉得自己现在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都会令他很羞耻。

钟坎渊的勺子往前又递了一点,冰凉的钢勺抵到他的下唇,元学谦被凉得一激灵,默默张开嘴吃了进去。

软籽石榴在唇齿间被咬开,酸中带甜的果汁顺着舌头流入喉咙,果香萦绕在口腔,元学谦耳朵红透了。

钟坎渊若无其事地继续舀了一勺递给他,以娓娓道来的语气说道:“这石榴是我送给林剑的。福西省览州市,以前被称为“糖城”,全市三分之二的税收来源来自一家糖厂,览兴糖厂,厂长是王明涛,王老出身一个农民家庭,小时候辍学种地、当兵打仗,后来去了当时每年要接受政府补贴、濒临倒闭的览兴糖厂,他用两年时间把一家快破产的厂子扭亏为盈,此后他在览兴糖厂十八年里,从览兴糖厂带成全国第一大糖厂,一时间成为红遍整个福西省的风云人物。但是,王老六十岁被判贪污罪入狱,得知他入狱后,他儿子自杀,妻子疯了、两年后病死在精神病院,八十岁那年获得减刑出狱,回到老家览州翼县,孑然一人,承包了一大片荒山种石榴这就是现在赫赫有名的福西翼县软籽石榴。”

钟坎渊晃了晃手中剥到一半的石榴,补充说道:“我很欣赏王老,经历过人生的大起与大落,还能回家种石榴。有很多人没有经历过红极一时的大起,有更多人没有像他一样从巅峰跌入谷底,更重要的是,没有几个人,能从谷底爬出来以后回家种地。”

元学谦怔了一下。

他知道这番话是说给他听的。

比起王明涛所经历的起落,他犯下的失误、经历的挫折实在算不得什么。

钟坎渊又剥了一勺石榴,接着喂他。

“很难受,对吧?”

他看着他,说道。

这种温暖宽松的氛围让元学谦平静下来,方才车里的烦躁被抚平了一些,可他开口,语气还是冷冷的:“怎么你实践之前还需要开场白吗?”

第十章 引领(2)

钟坎渊勾了勾嘴角,没有接他这话,而是说道:“空降苏南的第一场公调就引起满场哗然,选的sub是有名的禁欲系云豹,云豹出了名的挑剔主人,在公调舞台上永远保持豹子一般完美高傲的仪态、从未失守,在你手上却连着泄了两次,最后情绪崩溃被你一鞭子抽掉面具,你掀下外套抛过去遮住他的脸的抓拍照片在整个空幕流传,引起所有sub的尖叫;你以完美的用鞭手法和冷静温柔的气质被封神,同一根鞭子既能成为挑起欲望的工具也可以轻松变为惩罚手段,一米六的长鞭挥出去能刚好控制着力度抽掉凝固在皮肤上的蜡块却不抽破皮肉,被称为‘最会用鞭的男人’。刚到空幕满一个月,就在空幕内部评选‘最想被Ta调教’的榜单中飙升至第一,只要一出现在会所就是万众瞩目。永远不做一对一,从来不签契约,也很少给sub留联系方式,纵使这样还是有无数的sub排着队渴望着被你选中,哪一次连续约了同一个sub两次都会成为那个sub炫耀的资本。不仅如此,在dom中的口碑也很好,为人温和有礼,非常在意sub的感受,是一位崇尚平等、懂得尊重的主人。是不是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错得这么离谱?”

元学谦彻底安静下来。

他想过他了解他。

钟坎渊毕竟是空幕的幕后老板,可能会知道他在空幕的一些行踪。

但他没想到,他这么了解他。

他知道他的每一个细节,他知道他每一段过往和每一次荣耀。

元学谦感到,当他站在舞台中央的时候,钟坎渊就是那个站在帷幕后面的人,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像一个暗中收集证据的侦探,静静地等待这一天,把手中的牌一张张摊到他的面前。

可在摊牌时刻,他完全没有反感,反而有些动容有一个人有能力且有意愿去关注你的一点一滴,大概是最浪漫的告白。

钟坎渊接着说道:“Edwin是一个很成熟的人,他不是一个毛毛糙糙不懂分寸的小伙子,他尊重你、仰慕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这一次会出错?”

元学谦仍然没有说话,他似是不安地咬了一下嘴唇。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面对?”

钟坎渊锐利地说道,接着抓过他紧紧攥着的拳头,放到自己掌心里。

在元学谦的印象里,男人的手素来冷极了,冷得像蛇一样的冷血动物,可是今天,那双大手很温暖,他包裹着他的手,他听见钟坎渊说:“没关系,我来告诉你。”

不知道为什么,被他握着、听见钟坎渊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他被自责的迷雾笼罩的时候,有人跟他说“我来告诉你”,他没来由地想要信任。

钟坎渊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你太弱了。”

这个评价犹如一把锋利的剑,在用温柔的关怀撬开心外坚硬的壳之后,倏然往人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刺去,元学谦听到这个评价猛地一动,钟坎渊却在他想要挣扎或反驳之前快速地按住他的手,就势挪到他身边,一手环住他的肩膀抱着他,另一手把他的手握紧了在掌心揉着,迅速把他搂紧怀里安抚,语速缓而沉:“你的技术是很强,但是心智太弱。作为一个主人,却让游戏完全失控,你没有听到Edwin说安全词,就以为他能够承受,你把判断的权力完全交给你的sub,说的再直白些,你是在等待你的sub给你下命令。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吗?做出决定、下达命令的人应该是你而不是 Edwin。一个成熟的dom要有足够的判断力和控制力,他要主动去掌控游戏的进程,什么时候该哄、什么时候该打、什么时候要狠狠地罚,你心里必须有数,不是让你的sub带着你往前走,而是你在引领他。”

“我……”

元学谦张了张嘴,他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比起车上激起他反叛欲的连续反问,此时宽松的氛围和娓娓道来的语气卸下了他的防备,他不再觉得,这是针对他的一次攻击,而开始思考他说的话。

这一次,他不得不承认,钟坎渊说的是对的,他命中红心,点出了问题所在。

他无法反驳,但也不想解释,因此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关系,说不出口不用勉强,”钟坎渊的语气听起来体贴极了,“你在车上说得很对,我没什么资格对你说教,也没有要管束你,只是出于朋友的立场,在你难过的时候给你一些建议。所以,如果你觉得我有哪里说的不对,可以提出来;但是如果觉得我说的对,不必回应,你不用向我认错、道歉或者解释。”

元学谦纠结了一会儿问道:“……Edwin还能好起来吗?”

钟坎渊在心里无声地笑了笑。

这明显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因为无论是医生还是林剑,都应该告诉过元学谦,Edwin不会有永久性损伤,此时元学谦再问他,无疑是在寻求安慰。

这是一个好的征兆。

钟坎渊想道,于是软声安慰道:“当然,他现在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李院长和陈医生都会尽全力治疗他,再过一段时间,你就能看到一个生龙活虎的Edwin。”

元学谦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下垂着,明显还是情绪低落。

钟坎渊抱着他,侧头看他,看他难过自责的样子,忽然很想亲吻他的侧脸,但是他克制住了,只是简单地抱着他,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元学谦的情绪一点点平静下来。

“谢谢你,”他深吸一口气说道,轻轻抬起手,拨开了钟坎渊搂着他的胳膊,情绪恢复过来以后他不愿与他太亲近,于是说道,“我……我改天请你吃饭。”

钟坎渊眉毛一挑:“请我吃饭?这是和你主人说话的态度?”

元学谦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扭过头去看钟坎渊,满脸写着你说什么?!什么……什么主人?!

钟坎渊淡定地说道:“你自己说要实践的。”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