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种微弱级别的推酒,掉进热气腾腾的大酒桌上,根本看不见影子,甚至会被当成是接受前的客套话,宋海二话没说,拎起自己的手里的天吴酒瓶,反而往元学谦的杯子里加了一些白酒,直加到与自己的一样多,大着嗓门说道:“天吴酒啊,它不比别的酒,它是越喝越清醒!元总,今天大家都这么高兴,咱们不谈酒量,就谈感情,你就说,我们俩这感情,够不够深?我宋海,有没有这个资格、有没有足够的荣幸,能够成为你元学谦的好朋友、好兄弟?”

元学谦转头去看钟坎渊,钟坎渊也在看他,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就那么定定地坐在那里。

元学谦转回视线,看着宋海,咬咬牙说道:“当然。”

“那就是认我这个兄弟了?”宋海立马把手里的分酒器重重碰上元学谦的,高喊一声,“来!为了兄弟,咱们干一个!”

他说完,一仰头,咕咚咕咚把分酒器里满满的白酒喝尽。

元学谦也学着他的样子,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猛地把白酒尽数灌进胃里。

“好好好,”在一旁坐着的胡简勇忽然出声,他眼角笑眯眯地,语气却意味深长,“看不出,小元兄弟,酒量了得,酒胆,也相当可以。”

他指着钟坎渊半是开玩笑地说道:“钟总,你是闷声不响给我们带了个‘核武器’过来啊!”

钟坎渊面色不变,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淡淡地说道:“他啊,是真把你们当成亲大哥。在北庐,无论什么场合,他是滴酒不沾。”

胡简勇脸色微变,他听出钟坎渊的重音放在“无论什么场合”上面,这意味着,就算是在这个少年的“后台”面前,他也是不喝酒的,今天一来鹤台,却喝了这么多,虽然钟坎渊给他递了个台阶,说这“是真把你们当成亲大哥”,可这话还是怎么听怎么微妙,让人高兴不起来。

胡简勇刚准备开口周旋几句,谁知钟坎渊已经端起自己小酒杯,向他敬了一杯酒:“胡书记,别光看年轻人喝,我们两个也喝一个。”

他敬完胡简勇,这事就算结了,胡简勇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

钟坎渊放下酒杯的时候,眼神往对面一扫,只看见元学谦双手交握、立在胸前,下巴搁在手上,低着头皱着眉毛,眼神明显已经开始涣散。

第七十九章 归途

宋海和元学谦喝完酒以后,气氛变得更为热闹,乱糟糟的氛围下,钟坎渊走到了桌子对面,他停在元学谦的座位旁:“去吐掉。”

元学谦没有抬头,他费劲地撑着脑袋不动,但光凭声音,他也知道是谁过来了,他似乎很冷淡地说道:“我没事。”

少年双颊泛红,眼睛里充满赤色血丝,紧咬着的嘴唇却被逼出白色来,眉间泛着醉意的痛楚被强压着,显出一些格外的倔强来。

钟坎渊语气也淡淡的:“我让刘师傅先送你回家。”

元学谦不说话。

钟坎渊说道:“起来。”

好像是特地为了反抗他的话,少年直接趴到了桌上。

钟坎渊朝一旁的男服务生招招手:“他喝多了,你帮我一起抬他出去。”

酒店服务生早已见多了这种场面,熟练地和钟坎渊一人架起他一条胳膊,把他从椅子上抬了起来,少年两条腿像是不是自己的,想要站起来,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劲,元学谦嘟囔着:“不行,我不要走……”

钟坎渊也不理他,像拖行一个病人一样,和服务生硬是把他架起来往门外走。

刚才那一整个分酒器的酒灌下去,元学谦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他含糊不清地低声吵着:“放开,放开我……钟坎渊你这个混蛋……”

服务生对他们的关系不太了解,不过想着,能够坐在书记和副镇长中间的人,肯定是领导,领导被自己的下属当着外人的面骂“混蛋”……

服务生一脸“我理解你”的表情同情地看着钟坎渊,用十分安慰的语气对他道:“没事,领导,他这是真喝多了。”

钟坎渊冷着一张脸,不想说话。

好不容易把人扶到了酒店门外,元学谦推开服务生,扶着花坛的边沿,一阵干呕。

“我吐不出来……”

他不顾钟坎渊还扯着他的胳膊,跪坐下去,呕吐没有吐出来,反而眼泪先下来了。

元学谦跪坐在地上,忽然趴在花坛边沿的瓷砖上,纵声大哭。

他多日来在钟坎渊身边的委屈,多年以来在自己家里的忍耐,他想到第一次见钟坎渊被灌红酒,想到他在食堂门口接到母亲的电话要他死在外面别回去了,想到他无路可走跪在奕盛门口,想到过往的无助与难过……这一切的一切,在酒精的催化下,尽数蒸腾而出。

他趴在瓷砖上,哭得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全然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司机刘师傅闻声赶来:“哟,领导,怎么回事?”

“没事,”钟坎渊淡淡地说道,把人从地上扶起来,身上没带纸巾,直接拿着自己的袖子替他擦了擦眼泪,“刘师傅,他喝多了,我跟你先送他回家,然后去接他们,计划不变。”

元学谦父母早年离异,他的母亲连同祖父母、大姨一家和二姨一家都住在同一栋自建的小楼里。

商务车一路开到了他家的小楼前,就停在楼门口路边,钟坎渊扶着元学谦刚一下车,经过了一路的颠簸,元学谦站在小楼的院门口吐了起来。

刘师傅把车挺稳,从后备箱里拿了一瓶水过来,钟坎渊替他拍背,一边把矿泉水拧开了递过去。

这时候,小院里有一个正在扫地的女人听见呕吐声,皱着眉毛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尖着嗓子说:“哎呦!你们喝多了去垃圾堆啊,怎么能往我们家门口吐?”

钟坎渊理都没理她。

那女人走近了一看:“哎!这不是小谦吗?”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元学谦的大姨蔡双慧。

“阿姨好,”钟坎渊这才开口,“我是钟坎渊,这次陪同胡简勇书记和朱隽镇长请元学谦吃饭,大家聊得太开心了,就喝多了,我先送他回家,晚一点,朱镇长也会来。”

“什么?镇长要来我们家?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啊!”蔡双慧慌忙放下扫把,扶起元学谦,“来来来!不说了, 先快扶他进去。”

她扯着嗓子大喊道:“老三!快出来!你儿子回来啦!”

蔡双慧这一喊,里屋乱糟糟的跑出好几个人,钟坎渊见这七手八脚的,干脆把元学谦抱了起来,一路抱上了三楼的卧房安顿好,才下来。

钟坎渊下楼的时候,司机早已提着几盒礼品到了厅里。

元家人疑惑地看着司机大包小包地往客厅里搬,钟坎渊淡定自若地楼上下来:“阿姨好,爷爷奶奶好,我是钟坎渊,这是学谦回来给你们带的东西,他喝多了,我让刘师傅拿进来。”

不是奢侈品,不是古玩玉翠、名家字画,更不是卡券现金,而是四盒燕窝,四盒虫草,四盒西洋参,四盒茶叶,四盒海参与四盒综合海鲜礼盒,四盒进口巧克力礼盒,四盒保健品礼盒,最后又搬了两箱橙汁饮料、四箱天吴酒和十条苏雷牌的香烟进来,刘师傅进进出出,东西瞬间堆满了小半个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