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钟坎渊认真抉择过的礼品清单,初次见面,礼单要显价格、但绝不能太贵,否则反而显得生疏,体现的是苏国最为淳朴的一种送礼文化数量得多,包装得大,送的品类得老少皆知,以食品为最佳。

元学谦的母亲蔡双兰从后院跑出来,她似乎刚刚干完家务,手还是湿的,她望着满屋子的礼盒,惊讶极了:“他哪里来的钱买这么多东西?”

“阿姨好,”钟坎渊笑着说道,他极少笑,脸上多的是冷若冰霜的模样,再加上他身上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息,偶尔一笑显出一种平易近人的气质来,“阿姨,学谦和我们公司有着深度的合作,这次回鹤台拜访你们家,这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合作?”蔡双兰疑惑道,“我怎么不知道?”

“他最近在与美国一家跨境电商平台合作,帮他们做咨询,修改算法,将原先的指标化CPC或CPM算法与CPL模式进行改进,建设新的数据分析模型,美方对他的方案非常满意,合作订金已经打过来了。”

钟坎渊记忆力极好,语速极快地复述着上次元学谦在他书房里说的缩写名称,他深谙谈判之道,此时不必让对方理解,只要让对方感受到项目的高端大气就行了,因此,这些在当时听起来并不通俗易懂的缩写,在此刻复述再合适不过。

“哦哦,”蔡双兰果然没有听懂,但是美国的跨国公司这个名头她仍是听懂了的,她望向摆满了一客厅的东西说道,“这东西太贵了,我们不能收。”

“没事,钱不重要,”钟坎渊摆摆手,轻描淡写,“我和学谦是很好的朋友,这不算什么。”

没有人提就在前一天,元学谦还和家里大吵一架的事。

元学谦家里没有提,钟坎渊更不会提,他只是仿佛不经意地说道:“前几天我还听他们学院的周院长打趣跟我抱怨说,元学谦这个几月为了赶论文特别辛苦,经常熬到半夜,有时都睡在实验室里,累得人都瘦了一圈,好几次啊,连他们院长的电话都没接到。”

蔡双兰一愣:“哦,是吗?”

“在北庐生活不容易啊,庐大的学生,有几个不是经常下馆子、吃外卖,可我听周院长说,学谦每天在食堂只吃一个一块三毛钱菜,非常节省。”

如果元学谦在场听到这番话,一定会非常惊讶,因为这件事他没有与任何人说过,包括钟坎渊。

他比他想象得,要了解他太多。

蔡双兰语气有些黯然:“他倒是从不跟我们讲这些。”

“男孩子嘛,哪有和自己父母抱怨生活压力大的?不过学谦确实优秀,尽管条件艰苦,可他目前已经和跨国公司合作,未来只会越来越好,”钟坎渊话锋一转,“这次回来鹤台,也是为了谈生意。”

钟坎渊和蔡双兰在客厅里聊了许久,他讲谜贝,讲席荣,讲鹤台未来的发展规划,他从始至终没有介绍自己的身份,除了一个名字,完全没有提他的个人背景和职业履历,可越是这样,越是有一种大人物的神秘感,再加上他谈吐之间俨然是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给蔡双兰留下了极深的好感。

聊了一个多小时,易江带着朱镇长一行来到蔡家,名义上是找个地方喝茶谈业务,还打着慰问群众的旗号,易江何其八面玲珑,钟坎渊不方便说出口的话,他一到,全给说了,当着蔡家老小的面,对着元学谦一顿猛夸,他本就是营销出身,话里话外真假参半,把元学谦和镇上几位领导巧妙地联系到了一起,就差没说席荣集团来鹤台投资也是看元学谦的面子了。

朱隽心里惦记着北庐里的“那位”,有机会能跟元学谦家人彼此熟悉,自然最好,万一将来“那位”来鹤台考察,兴许自己就能平步青云。

而元学谦的家人呢?她们虽然感到十分惊讶,可是他们在鹤台安家这么久,从未跟镇上任何一位官员有瓜葛,这次副镇长居然亲自来他们家拜访,谈吐间还十分熟络的样子。

于是一来二去,双方都抱着一种“受宠若惊”的心态,谈得极为愉快。

元学谦一直到晚上客人走了还没有酒醒,钟坎渊自然不便留宿他家,于是走之前去看了一眼小家伙,也许是开门的举动惊醒了他,元学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我怎么在家里啊……”

钟坎渊用手蒙上他的眼睛:“睡一会儿。”

“唔……难受……”元学谦哼哼道,“他们灌我酒……”

“他们为什么要欺负我……”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怎样才可以不被欺负呢……”

钟坎渊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一些复杂的光,尽管知道现在的元学谦神智很不清醒,他还是淡淡地说道,“要么,做一个让别人不敢欺负的人;要么,做一个让别人不舍得欺负的人。”

第八十章 归途(2)

次日上午,元学谦才算完全清醒,等他走出房门,立刻接到了来自母亲的热情慰问。

元学谦愣住。

他昨天的记忆是短篇的,因此意识还停留在之前的电话里他与家里大吵一架,于是再次醒来,看到蔡双兰早早地守在他房门外,一见他出门就迎上来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吃什么等等,他一时间适应不了。

“那个钟总是什么人啊?看起来来头不小。”

蔡双兰问道。

元学谦昨天酒喝得太多,已经完全忘记了是谁把他送回来的,不过想来,自己既然回到家里,那个人必然也是见过他的家长了,于是含糊地说道:“是我朋友。”

“我当然知道他是你朋友!”蔡双兰强调道,“我就问他是什么背景?怎么会和席荣的老总都那么熟?”

元学谦随口一说:“席荣就是他们家的。”

“啊?!什么叫席荣就是他们家的?”

“就是”元学谦本来想说,席荣的董事长就是他爸,后来转念一想,钟坎渊可能不愿意提及自己和父亲的那层关系,于是说道,“席荣现在的董事是他亲姐姐。”

这话也没错。

钟习薇,确实是席荣集团的董事。

蔡双兰惊讶道:“哎呀!你怎么早不说啊!昨天我们都没好好招待人家!倒是人家,又是请客又是送礼的。他为什么还要给你送礼呢?你是不知道,昨天他拎了一大堆东西进来,他还说是你给买的。我跟你说,你妈才不傻呢!我一看,你哪儿有那么多钱啊!还好我追问了一句,他才说,是他送你的。”

“他给你带什么你就收着呗,”元学谦说道,“不用太热情,正常点就行了。”

“那怎么行!”蔡双兰追问道,“你现在在做什么?怎么会和这种大人物搭上关系?”

元学谦不愿回答,只浅浅地说:“说了你也听不懂。”

“哦哦,也是,”蔡双兰顿了顿,忽然神采飞扬地说,“你是不知道!昨天那个钟总带着朱镇长和席荣的易总来咱们家,左右邻居都羡慕死了!你就说咱们家对面院子里那个小刘啊,仗着自己有个小公务员的老公,从来看不起我们家,哎呦什么事都要占咱们便宜!她老公算什么啊?不就是镇上那个什么土地处里一个小办事员嘛!她得意得要死,天天话里话外讲我们家没男人,我想想算了,不跟她计较了。结果今天早上你猜怎么着?小刘主动拎了两篮鸡蛋来给你姥姥!说是家里养的鸡下的这批蛋特别好,让你姥姥吃了补身体。谁稀罕她的臭鸡蛋!还不是看我们家发达了过来巴结我们!我跟你姥姥说,小刘那个鸡蛋不能吃,谁知道她下毒了没?!我全给扔了!”

元学谦看她尖利着嗓子兴奋的样子,皱了皱眉毛,只是沉默不愿意接话。

蔡双兰似乎没有察觉到儿子的沉默,反而越说越亢奋:“这回你可真是给咱家争气了!昨天你大姨和二姨看到钟总拎过来的那些礼盒,眼睛都看直了!哎呦,你是没看见,你二姨看着那些燕窝和海参,笑得连嘴都合不拢,都说你以后要赚大钱呢。你二姨夫做生意亏了钱,他们家已经好久都揭不开锅了,她那个女儿,二十多了也没嫁人!她女儿长得又丑,就在镇上幼儿园当个老师,难怪嫁不出去呢!你大姨家的孩子也不行,我看来看去,咱们家的第三代里面,就数你最有出息!我儿子大学还没毕业呢,都做起跨国集团的生意来了,还赚这么多钱!我以后,可是要享你的福啦!”

元学谦勉强地笑了笑。

他终于明白了前一天钟坎渊做了什么,他先是给家里的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又大张旗鼓地请镇长和席荣的老总来到自己家做客,摆出相谈甚欢的架势,这样一来,左邻右舍和他全家的亲戚都在无形中变成了他的说客,他们一个一个、一遍一遍地在他的母亲面前夸赞元学谦。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那个人把这两个贬义词用出了褒义的效果,看今天母亲的反应,显然是完全被他折服了。

他真有本事,半天就搞定了我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