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1 / 1)

不在他身边的这两个月里,她初步实现了自己的设想;然后体验卡到期,边察强行把她拉了回来。

顾双习当然不愿意回到府邸,但她似乎也没有表现出太强烈的抗拒态度:至少边察设想中的、她如孤胆英雌般同他以死相逼的桥段,并没有发生在顾双习身上。

她像早有预料、知晓自己必将回到南海湾的皇帝府邸,因此光是等待,等待末日来临;在死刑判决执行以前,她已完成了她的人生遗愿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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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双习这一觉睡得昏沉,几乎想就此再也醒不过来,可惜她总是要醒的。历经长途飞行,睡眠质量称不上很好,她甫一醒来,脑袋便感到一阵尖锐疼痛。

与脑袋一样痛的,还有她的全身上下,每一处肌肉、每一处皮肤,都充斥着又酸又乏的麻木痛楚。她伏在被褥当中,虚弱地动了动指尖,想要翻身时,腿心处有既熟悉、又陌生的清凉感。

顾双习后知后觉地想起,她以前被边察弄伤后,他总会给她涂一点儿这样的药膏,帮助她痊愈。

只需稍稍挑开一点儿眼缝,昏暗光线便跌进她的视野当中,照亮不远处的边察。他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待在书桌旁,默默翻看着一沓纸张。他看得专注又投入,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顾双习爬了起来,支在床边望着他。

直到她发出轻声的咳嗽,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枚春卷,边察才捏着某张纸转过身来,第一句话却是:“你从没告诉过我,你还会弹钢琴。”

“……之前府邸里并没有钢琴。”顾双习又咳了几声,面色疲惫地将额前碎发抹开,“旅馆主人的孩子小时候学过几年钢琴,所以他家里有一架旧钢琴……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偶尔会弹弹看。”

她颤动着手指,模拟弹琴的指法:“但我真的太久没弹了,弹得不好。你手里拿着的那张乐谱,也是我临时打印出来的,就弹过一次。”

边察放下乐谱,转而拿起另一张纸。“你似乎对这片草地情有独钟,画了好多张。”他意有所指,“其中是有什么故事吗?”

草地是普通草地,悠悠白云、茵茵绿草,这本是再普通不过的山地丘陵景象,只有顾双习自己明白,那片草地上曾矗立着她的家。她疲倦地拨弄着睡裙衣领,避而不回他的问题:“人总是有点儿秘密的,阁下。就像您自己,也有很多不为我所知的秘密。”

“可只要你问,我就会回答。”边察终于起身,随手将她的画掖进那沓纸张中,踱步到了床边,“但如果我探问你的秘密,你总是用沉默回答我。”

“因为我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嗓子干涩发痒,说话都成为折磨。顾双习从被子里钻出来,想踩在地上,却发觉身体绵软、全然不听她的使唤。她不愿求助边察,便伸手去扶床头柜,再跌撞着倚靠上墙,一路慢慢地挪去喝水。

边察就跟在她身边,既不出手帮忙,也不发声说话。他注视着她来到桌边,颤颤巍巍地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接着是下一杯、再一杯。

三杯水下肚,顾双习感觉好了点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水杯,像想从这冰凉的无机质物件上获得些许微妙的安全感。这两个月里,她虽然的确长胖了点儿,但体重基数依然是小的,睡裙挂在她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双习,我认为你并不了解我。”

边察温言道。

“我们就要结婚了,你却不了解你的枕边人,这实在称不上‘正常’。”他说,“我希望你能对我多一些好奇心和求知欲。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顾双习晲了边察一眼。

“我们的故事本来就不正常,天生畸形又残疾,我看不出有什么修复补正的必要。”她只这么说,“那就如您所愿的那般去办吧,先试婚纱,再结婚,封我做皇后、给皇室绵延子嗣。我眼下别无所求,惟愿不要再生事端。”

言下之意即是:她认为“了解边察”,是完全不必要的事。

边察并不气恼。不如说顾双习正这般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只需抬一抬手,便能触碰到她。此情此景,叫他温柔得连一丝脾气都无。

她拒绝他,这很正常,也没关系,索性他们都要结婚了,还有漫漫一生的时光,可供她一点一点地了解他。她不想了解也可以,他当她不介意和陌生人共度余生。

但有件事,还是必须要做的。边察伸手去碰她,捏住她那只发凉的小手,牵到自己身前来。他从口袋里摸出戒指,再一次给她戴上。顾双习的无名指神经质地蜷缩了一下,像想退缩,又被边察精准抓住,将戒指推至指根。

他摸了摸戒指,兴高采烈地宣布:“你再也无法摘下它,除非你和我一起迈入死亡。”

0085 第八十五章 幻觉

这次重返府邸,顾双习与以前相比,心境上产生了巨大变化。

她已然意识到,边察对她执念深重,绝非他、或者她原以为的只把她当作一个可替换的“工具人”,一旦她消失,他能立刻换上一个新的。他现在仿佛非她不可,下定决心要同她纠缠至死,直到他们都来到人生的终点。

那她反而能够更自由。此前顾双习认为,作为可替换的工具,为了暂时不被淘汰,她应当小心翼翼地看顾边察的脸色、避免惹他发怒;而今既然确定他不可能放手,那她大可随心所欲、不必再伪装情绪。

她是被边察豢养在玻璃瓶中的、完全出自他之手的妻子,他会竭尽全力地维护她的安全与完整,只要她不从玻璃瓶里出逃。她做什么、说什么、想什么,他都不会过多地横加干涉。

确认了边察的底线,她便对以后有了一个朦胧的、大致的设想。

府邸里却是一切如常,并未因顾双习的离去而发生什么明显的变化。文阑见到她,依然笑着问好,仿佛他们昨天才刚见过面;安琳琅虽有些激动,但言行举止皆合乎女佣身份,只在为她梳洗时,朝镜子悄悄笑了一笑。

“抱歉,琳琅。”却是顾双习先道歉,“之前我光想着逃跑,没考虑到你的处境……你是我的贴身女佣,我逃跑以后,边察有没有迁怒于你?”

琳琅梳头的动作一顿,轻轻摇头:“皇帝阁下他……没有怪罪我。”又忍不住补充,“您离开的这段时间,阁下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只是偶尔会对着空气说话,有点儿吓人。”

却见顾双习抬起头,眼睛瞧着她笑。“嗯,多谢你告诉我。”顾双习眨眨眼,摸摸琳琅的手,以示亲近。

尽管时间已至午夜,顾双习却因此前睡得太多,现在毫无困意。她待在桌边,将那些画纸分门别类地归置妥当,再统一收进档案盒。做这份工作时,边察走进了卧室,出乎预料的没有和她打招呼,而是直接越过了她、去到了浴室。

顾双习哪管他,自顾自做完自己的事儿,躺回了床上。她在床头柜里找到了一本书,书签还放在她离开前的那页上,可前面的剧情她早忘了大半,便把书签抽出来,从头开始看。

这实在称不上是一本好书。剧情拖沓乏味、人物扁平贫瘠,连冲突都平淡得像白开水。顾双习愿意继续看下去,纯粹是因为:在府邸实在是太无聊了。那时她没有一部完全体的智能手机,又懒得下楼去看电视,不就只能窝在卧室里、看一些质量平平的小说。

边察曾似笑非笑地点着那些书,问她“喜欢看这样的吗?”。顾双习不是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揶揄意味,只是懒得同他多说。她情愿使他误会她,误会她审美低下、智商不高,从此对她更宽容也更轻视。她能从这份鄙夷里找到有利于她的破绽。

边察或许的确蔑视她,但他依然表现得耐心又缜密,甚至还和她讨论那些无趣的小说剧情。顾双习说“算了吧”,觉得他们不如做点儿别的,做爱都比讨论剧情要强。可这些话她到底没能真正说出口。后来呢?后来她就走了,这些小说当然没可能和她一起上路。

就在她重温小说开头的空档里,边察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一壁用毛巾擦着湿发,一壁回复手机信息。

冷色调的屏幕光照在他眉眼间,衬得他表情愈发冷峻、不耐烦,像嫌给他发消息的人太蠢、提的问题太可笑。

等到他走到床边,边察随手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整个人躺了下去。

他躺在床上,自顾自开始说话:“双习,我好想你。”

顾双习光顾着看书,没空也没心思理他,沉默地任由他自顾自诉衷肠。谁料边察真的说了起来,说他花了好多时间和精力,几乎把地球翻了个遍,终于在鸢尾国的一处小镇发现了她的踪迹;紧跟着饱含幸福地说:“我明天就要去接你了。”

他盯着她,视线堪称含情脉脉:“等我见到你,我要郑重地同你下跪求婚。你不一定会立刻答应我,但我总有办法让你答应的。”

“……”

顾双习的目光终于从书页上移开,审慎地打量着边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