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深呼吸了一阵子,给自己补充足够的氧气后才道,“因为,我家在这。”
景至大大地点了点头表示赞赏他的答案,然而显然没有想要这样就结束这场谈话,换了个边靠着椅子,道,“那,方伯母为什么还那么坚持呢?”
一旁的景臻感觉到小孩的手竟然比刚刚抖得更加厉害了,扣着书桌的指甲已经微微泛着紫,他看不到方舟的表情,但却看得到景至眼神里怀疑,犹豫和期待的情感,随着方舟的沉默不语,越来越浓烈。
景臻用藤条敲了敲小孩的大腿外侧,得到的反应比意料中的更大,方舟像是整个被通了电似得一抖,而后声音也是低了一个八度,丝毫没有了刚才的嚣张肆意,“我怎么知道她怎么想的,占有欲太强了吧。”
一站一坐的景臻景至在某个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包涵着一个心知肚明你知我知的讯息这小孩,还有事瞒着呢。
第106章
当知道别人有事瞒着自己的时候,最劣等的策略便是打草惊蛇般地直接拷问了。
景至景臻非常有技巧地避开了这一步,不轻不重地威吓了小孩几句之后就把他支开了。
景臻瞥了一眼微阖着眼皮的大哥,凭着对景至心情的极高敏锐度,大胆地转身放了藤条,回来站好问道,“哥,这事要问问爸吗?”
景升鸿夫妇自过完年之后就一直在欧洲各国没有入境过。
景至猛地睁大了双眼,双眉也竖了起来,“你疯啦!”
这三个字若是从旁人听来定是觉得景至生气了,只有景臻听到,提着的心才略略放了下来,不是苏凉通透的“你说呢”,也不是不知冷暖的单音反问一个“嗯?”。
景臻的脸上瞬间挂上了笑容,噌噌跑去了景至转椅后边,撸了撸袖子就将愈发厚实的手掌搁在景至肩膀上。
景至微微一愣,而后就放松下来享受私人订制的按摩服务。自从方舟回来之后,好像就很少有这样的时刻了。
景臻揉了一会,才轻声道,“我叫小煜在美国的人去查了,应该明后天就有消息了。”
“嗯。”景至的呼吸都平稳了许多,他自是知道景臻不至于这么坐以待毙的。他们做惯了谈判的人,都喜欢知己知彼。
“那,”景臻手上收了点力道,“哥周末哪天空一些?”
景至闭起眼像是在沉思,过了好久才道,“就约在周五晚上吧。”
景臻手上力道一松额,这不是明摆着让他动家法嘛。
周五的A市,不如周末的悠闲,也不像工作日的匆忙,更像是被禁锢了一周的人们解放的那一刻,带着浮华夸大,更有种普天同庆的欢喜感。
方莞尔果断拒绝了景家晚宴的邀请,来的时间刚好错过了饭点,又不至于太晚显得没规矩了。这点上,倒还真有作为方舟姨妈的风范。
没有选择更具有家居气息的客厅,而是去到了门厅边上的会客室。
会客室即为会客室,便不免有些难以亲近的气息在里面,无论是沙发的排位,还是茶几的角度,都透露着距离感。就连其所处位置过了门厅就掩在玄关一侧,被直接引入其内的客人,是无法通过视界了解到景家的一丁点信息的。喜怒哀乐,都被巧妙地与外界分离开来。
方舟进门的时候景臻景至都已经落座,很显然感受到小孩今天身上散发的气息就不一样,好像很随意,但又是带着那么点刻意的随意。他自然地站到哥哥们后面,颔首叫了声莞姨。
然后瞥了一眼茶几旁空着的椅子,扑闪着眼睛向两位哥哥的方向看去,“我能坐吗?”
若是刚才还不确定小孩今天有什么不一样,现在景臻景至可都看明白了,这是来玩的。
景至尚能悠然自若,景臻则是带着半分玩笑半分警告地瞪了方舟一眼,声音更是有些无奈的讽刺,“还要我扶你吗?”
方舟一瘪嘴,坐下。
稍微看了看形势,就欲先发制人,“莞姨,住得还习惯吗?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吗?”
方莞尔显然从他一进门就一股气别到现在,更是不愿顺着他的话走。况且方莞尔原本就是耐不住的性子,又不愿在景家多呆一分钟,也就直入主题,冷冷地毫无表情地望向方舟道,“你若真是在关心我,就跟我回美国。”
方舟嘴角露出轻蔑地一笑,也不去看她,“莞姨,对您来说是‘回’,对我来说,那叫‘离家’。”
“何处为家?!”方莞尔显然已经不能再矜持了,“愿意收留你的地方都叫家吗?”
景臻的眉头一蹙,脸上就挂上了点不满。
向来对措辞讲究且敏感的他显然很难忍“收留”这么侮辱意味的词,抢在方舟即将要破口激语前稳稳道,“方伯母,印象里,这个问题,上次在学校已经谈过了。我的意思,也代表了家里人的意思我们都尊重方舟的决定。”
明明知道方莞尔为何而来,但是仍旧要摆出一副“这件事不是已经板上钉钉了吗?”的不可思议模样,景臻很懂得谈判心理学。
然而方莞尔却好像完全读不懂潜台词似得,“他一个孩子懂什么?今天你给他两块糖就认你做哥哥,明天换个人给他一包糖就认人做爷爷了!”
这次就连景至的眉毛也紧了紧,倒不是有多愤怒,只是这样的话语实在不入耳罢了。
“您不要太过分了。”方舟脖颈上的青筋若隐若现,双颊也开始涨红起来,低气压在头顶上空盘旋。
“方舟!闹够了没?”
景臻一声呵斥拦腰截断了方舟即将要冉冉上升的怒火,一记眼刀狠狠射向不安分的小孩。
方舟刚刚嘴里蹦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是忘记旁边还有两位大神坐着,如今被哥哥的呵斥惊醒,才略略低了低头,往后坐了坐,眼神也不去看他,只是盯着地毯上的某一处绒毛。
然而这次还不待景臻起身致歉,就被方莞尔先声夺人,略一抬下巴,道,“看看我好好的外甥给你们给教的,说的都是什么话啊!”
其实,这仗还没开始打,形势却已经很明朗了。一边是含而不露,一边是虚张声势;一边是从容不迫,一边是剑拔弩张。
景臻微微低了低头,勾了勾嘴角,再次望向方莞尔的时候眼神里更是多了几分温柔。这眼神,就连已经步入中年的方莞尔,都自愧难以自矜,索性撇过头不去直视。
“方伯母,家弟有所冒犯还望您能见谅。是景臻教导不严了。”景臻道歉的声音是察觉不到一丝伪装的真诚,堵得方莞尔无路可退。
然而方莞尔听后竟然也没有再暴跳如雷,像是早有预料到一般斜眼看了看方舟,然后从随身的手提袋里拿出一张对折了的纸。
显然,这样的争执已经毫无意义了,必须有一方或进或退。
方莞尔这步棋,倒是早就安置好了的。
景臻扫了一眼被轻放在茶几上的纸,不待方莞尔解释,却是深深望了望方舟。
小孩几乎是一脸惊恐地盯着桌上还未被摊开的纸张,脸色煞白,额前鬓角甚至都结了汗珠,放在大腿上的两手也早已捏成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