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臻又蘸了一点药膏在手指尖端,“你说呢。”

方舟想到景臻二十岁双硕士的学历,心里骂了一下自己多嘴。揉了揉头,问道,“那你觉得怎么样?”

“开始难免有些不习惯,后来就好了。”

景臻说这句话的时候,那种刻意伪装起来的若无其事的气息,毫不客气地落入了方舟的耳朵里。

景至不是会关心弟弟到细致入微的暖哥哥,大多数时候甚至是无理的专制。景臻又不同于方舟在公立学校,从小都是精英教育里长大的,却又一次又一次地跳级,肩上的压力自是常人难以理解的。

然而又是一个疑问在心里滋生起来为什么?

景臻看方舟沉默,又不以为然地道,“你有的是时间考虑,跳一级而已。”

而已方舟扭头埋怨地看了一眼景臻,“哥是想让我跟着您学做事吗?”

景臻嘴角一勾,笑容里有点邪气,眼底蕴藏的那一丝赞扬,这次是毫无遗漏地落入方舟眼里,嘴上却是并不高明的欲盖弥彰,“我不希望任何来自于我的因素影响你做这个决定”似是没有说完,猝不及防地停顿了下来,望向门边。

不出三秒钟,“咚咚咚”三声紧凑的敲门声随之响起,景臻立马就站直在床边,待方舟侧过头,才看到景至已经推门而入,连忙拉起一旁的毯子往后背上盖,完全顾不了撕扯般地疼痛。

“趴回去!”景臻眼看着方舟想要将毯子盖在刚上过药的后背上,眼明手快地一手夺过。

景至听说了两个弟弟进了祠堂,也是预料到了景臻可能动家法了,想来看看,却不巧刚好听到两人的对话,深深地,静静地,好似不带任何情绪地看了景臻一眼,然后转向方舟,“跳级?”

“没什么,我和二哥闲聊呢。”方舟有些尴尬地红着脸。

景至再次望向被刚刚那一眼吓得不轻的景臻,在后者就快要正身认错的时候,才像是恍然顿悟似得道,“聊天呀,那你们好好聊。看来是没我什么事了。”

说着转身就往门边走去。

趴着的方舟有点莫名其妙,自己是怎么又惹到这位大神了,正愣着不知道该不该道再见走好的时候,就听到景臻带着点试探性质的声音响起,“哥,我给方舟上完药就过去您那里。”

景至的脚步略微停留,仍旧没有说话,又抬脚走了出去。

只是屋内的气氛,不复方才了。

景臻刚给方舟上完药安顿好这孩子,就接到助理电话说有个投资案出了点麻烦,这大过年的景臻突然就一个头两个大,连忙赶去公司处理。等收集了所有信息,归纳了资料再开个临时会议,列出应急方案后,窗外已是夜色浓重了。一刻不停地回到家,都九点过一刻了。

换了鞋子,脱下外套,简单洗漱,便去到方舟房间。

小孩正随手翻着杨显惠三部曲,景臻难免唠叨了几句不要把自己的视角看窄了之类的话,就马上赶去景至书房。

熟知推开房门第一句话就被景至问倒“你晚饭吃了吗?”

景臻心脏一缩,不敢犹豫,只是声音丝毫没有刚才会议室里的果敢威严,“没。”

景至一脸坦然,意料之中,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那午饭呢?”

“吃了。”像是很自豪的语气。

景至带着微微的笑意,却吐出一句透着凉气的话,“吃什么了?”

景臻立马就意识到自己掉入了陷阱了,可是人都走到独木桥中间了自然是没有回头路的。

他逼自己将闪躲的眼光钉在景至脸上,英勇赴义般地道,“饼干。”

“多少?”

景臻带着些恳求的声音,没有胆子让大哥等,“两块”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气息茂盛起来,“是夹心的。”

“夹心!?”景至拍案而起,“信不信我把你屁股打成夹心的!吃饭去!”

被大哥一顿训的景臻灰溜溜地拉拢着耳朵来到厨房,正想着弄点什么赶紧填一下肚子,就看到冰箱上云姨留下的字条“二少爷,灶台上有大少爷晚上煮的紫米粥,您热一下吃。”

景臻其实很反感少爷这类的词,每次云姨都是当面同意,一转身就忘了,不过看到字条还是心里一暖,而后突然就不好意思起来。自己都多大了,还要哥哥和云姨操心生活上的细枝末节。

用手背碰了碰砂锅的外围,还有点隐隐的热气,想要快点去书房找景至的,拿了碗也懒得再热就喝了起来。

然而才吃了两勺,胃突然就像被人拧过似得绞痛起来。

最近忙得有些过了,胃痛是常有的事,可是痛到坐立不安甩了勺子蹲在地上,是好久没有过的了。

景臻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出一丝声音,甚至不敢往客厅沙发去,只怕一路上磕磕碰碰发出什么声响引来注意,所以只好任自己蜷缩在餐厅冰冷的瓷砖上头,心里默念着,马上就过去了,再挺挺。

其实,景臻的意志力一向是惊人的,从前练武的时候,带着一身的乌青仍旧像是不痛似得狠狠往木桩上打去。然而现在,这该死的自信却是害了他。

器官的原发性绞痛和肌肉的外伤本来就有很大区别,他自以为靠自己所为的意志力可以挺过去的,却不知这根本就是自己在和自己较劲,只觉得世界开始天旋地转了,连呼吸都开始痛,然后慢慢就不能支撑自己。

他隐约听到了方舟叫大哥的声音,很急躁很惊吓,他很想开口笑笑安慰他,却完全没有力气。

第90章

似是每次醒来看到赵医生在床头,那景臻的好日子就算是到头了。

“赵伯,您能不能笑一笑,每次都那么严肃。”景臻微微眯着眼,嬉皮笑脸,虚弱的声音,像是也回到了十几岁的少年。

赵医生非但没有笑,脸色又拉拢了下来,“景臻,我告诉你,这次你哥怎么打你,我都不会劝一句!好自为之,知道吗!”

躺在床上的人似是满不在乎,“赵伯,您怎么越来越没有创意了,每次都说一样的话,人老了真的就容易啰嗦吗?”

“你现在嘴硬好了,”赵医生继续对着他的笔记本打医嘱,“一会你哥上来了,看你怎么躲!”

这次赵医生是真的猜错了。

景至若是要打,借他一百个胆子,景臻也不敢躲一下。

他躺在床上看着哥哥垂首恭听赵医生千篇一律的医嘱,三餐规律,注意休息,控制情绪。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最怕的根本不是哥哥打他,反而是哥哥每次都沉静如水温柔平淡的样子,他看不透。

景至永远不会把气撒在弟弟身上,对于他而言,家法真真正正是教育的手段而已,他打景臻,打多少多重,从来不是根据自己的生气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