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自己可能是被惯坏了。

他的二哥,从来都应该是循循善诱跟他讲道理的人,怎么能有脾气呢,怎么能不听他解释呢,怎么能对他那么凶呢?

方舟挨着沙发坐在了景至对面,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停都停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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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大概有一分钟,景至终于沉了声道,“眼泪擦了,不许哭了。”

方舟听话地抽了纸巾擦脸,深深吸了几口气,才闪着略红了的眼睛,看着大哥,声音带着些许哽咽,却真的是诚意十足,“是我错了。”

不知是不满他的哭腔,还是不满他的认错,景至的眉头也蹙了起来,等了一会,才道,“这我知道。我想听你说的,是我不知道的。”

方舟将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他试探性地看了眼景臻,却在对上哥哥的眸子那一瞬间,马上就又躲开了目光,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景至斜眼瞥了一眼正襟危坐,好像随时随地就要冲上去揍方舟一顿的景臻,无奈地呼了一口气,对方舟说话的声音又多了几分耐性的诱导,“方舟,我希望你知道,哥不是在审问你,也没有要怪你。这是我的父亲,也是你的父亲,发生这一幕,大家都不想要看到的。”景至换了个更加随性的姿势靠在沙发上,“我更想要听到的,是你以一个弟弟的身份,向我倾诉,向我吐露心绪,甚至可以是抱怨。”

“大哥,我不敢抱怨,都是我的错。”方舟终于恢复了平常的声音,听起来也更坚定了些。

景至突然严肃起来,“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爸没有倒下,你告诉哥,你还觉得你有错吗?”

方舟咬上嘴唇,拳头握得更紧了,想了好久,才默默地摇了摇头,然后像是猛地想起什么似得看向景臻的方向,连忙补充道,“我不知道。”

景至点了点头,语气很是霸道,“那就说明,至少那句‘都是我的错’,并不是你的真实想法。”

方舟慌张的眸子出卖了他的情绪,没有再狡辩,他知道,大哥面前,自己所有的面具,都能尽然脱落。

他逼自己不去看景臻的脸色,用指甲掐了掐掌心的嫩肉,道,“爸找我,是想要谈母亲牌位的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得从大哥脸上垂下来,但是说到这个事,语气竟是又慷慨激昂起来,“爸说要把母亲的牌位纳入景家祠堂。”

再提起那些敏感词汇,方舟竟没想到自己的心还会狠狠一痛,紧接着又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加速跳起来,就像是要跳出来似得。

“但是,作为交换。”说到这里,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又将目光向上寻去,停在了景至复杂的双眸间,“父亲说,要我放弃景江的持股权。”

方舟说完,竟是感到面前的景象又模糊起来,连忙抬头将还没有滴落的眼泪咽了回去。

景至的心里是惊讶的,他也明显感到紧挨着他坐的景臻身子不可抗拒地一紧,可是面上依旧静如止水,“那你怎么说的?”

方舟咬了咬唇,他逼自己抬起来挺起胸,“我说我都不要,股份我不要。家母也是寻求清净脱离世俗的人,不求名门正气,只求落叶归根罢了。”

景至虽然对方舟没有景臻那般了解,可是他也知道,一个十六岁的小伙子面对这样的情况,那些长期以往埋在心中的仇恨,就像是催化剂一般,会说出什么话,父亲为什么会倒下,大概也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你就是把父亲想要踏下的台阶,给撤了。”

景至一句话说得顺其自然一气呵成,不是责怪,不是质问,也不是推测,只是平淡无奇的陈述句。就好像是在说小说里的人物似得,不经意地挑拨着方舟心里最不愿意触碰的和弦。他确实是顺势推舟,这么做了。

他知道景升鸿想要赎罪弥补的机会,可是他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小孩刚刚的英勇果敢的气焰瞬间就好像被熄灭了,眼神里的刚毅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无措给取代了。他向来知道,大哥不是喜欢虚与委蛇的人,可是那么一针见血的处理方式,还是让方舟顿时感觉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放在展台上一样,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小心思就这麽被拆穿了,丝毫没了底气。

“大哥”方舟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想说他错了想说对不起,可是又觉得,那还真不是他真心的。

他甚至觉得,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

那是他,作为方彦儿儿子,必须要做的事。

坐在一旁看着方舟表情变化的景臻终于忍不住了,蹭地站起来,对面的方舟就感到一团火光直冲着屋顶窜上去。

说话的声音里,是强压着的火气,“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坐下!”

景至看都没看景臻一眼,只是这句几乎是吼出来的话里,丝毫没有了刚才对待方舟的温柔和耐心,完完全全的命令。

景臻清楚自己今天前前后后惹到大哥的次数已经不少了,他知道大哥能对方舟压着火,对他可没有那么仁慈优待了,只得默默坐回原处。

景至对小孩挥了挥手,语气放得更柔软弹性了,“我看你也累了。先回房吧,自己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方舟是累着了,从吃晚饭到现在,紧绷的弦就没有松开过。

刚要起身离开,就听到身后景臻依旧生硬的语气

“跪着想。”

第74章

两兄弟安抚了易安安,确认了父亲安好,又打了几个电话取消了最近能推不能推也得推的行程,才一前一后回到客厅。

景至依旧在老位置上坐下,两兄弟独处的时候,景臻当然没有不识相地落座,在两米开外的茶几边,立正规矩地站好。

揉了揉太阳穴,景至才抬起来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这个也不让人省心的弟弟,道,“站过来。”

站过来不是过来,而是,站。过来。

景臻一咬牙,想着从进门之后到现在自己的处事,若是放在从前,就这脾气估计也要好几天下不了床。于是颇有英雄就义之风地往前跨了,一小步。

景至本是靠在沙发背上的,见弟弟走近了,便将重心前倾。只这一个动作,就将景臻吓出来一声汗来,却看到大哥伸手将他的裤管挽起来,露出了微微泛着青肿的膝盖,前后摸了摸,才又将裤子放下。

跪了一下午都没将《礼记》抄完,却被管家一个电话催了回来,根本也没有心思关心自己的膝盖,倒是景至现在摸上去,才觉得有点疼。

景臻心里一阵酸涩,叫了声哥。

景至斜眼瞥了他一眼,比寒潮更冷,“你现在这脾气大的,我都压不住你了。”

景臻自知理亏,低下了头道,“臻儿知错。”

喜怒不形于色,是从小到大最最基本的要求。然而景臻的脾气,像是不能触碰的软肋似得,一旦跟自己亲近的人发生了什么事,那面对着众股东刻意刁难,还能气定神闲微笑反驳的能力,就像是瞬间消失了一样。

“每次方舟的事,我都放手让你去处理,尽量不干涉。一是他跟你亲,二是,我也相信你。”景至用脚踢了踢景臻的膝盖,后者一阵钻心的疼,却依旧垂手恭听,“这一次,是你先自乱了阵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