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觉得可能,自己母亲那么骄傲的女人,是不会甘于做景家夫人的。
来自楼梯口急促紊乱的脚步声将方舟的思绪拉回来,他的心一紧,刚一转身,果然就看到黑着脸的景臻疾步向他走来,后面还有大哥。
方舟只觉得景臻身上散发着一股他不曾接触过的气息,说不上是愤怒,也不是诧异,更不是威严,带着焦灼,有些慌忙,更多的,还是失望。
方舟并不敢直视走在前面的哥哥,他只是用余光感觉到景臻向他的方向走来,像是一股强大的低气压团正在逐渐逼近,唤醒了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准备迎接哥哥的斥责。
然而,景臻竟是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小孩,从他身边十厘米擦肩而过,自顾自径直走进了房间。方舟甚至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不知是刚从外面进来,还是为什么,景臻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凌厉的霜寒,让小孩一个机灵。
他被勒令在门口等,就只是站在门侧,默默地望着景至走上前单手勾住已经有点摇摇晃晃的易安安。
他看到易安安僵硬地扬起嘴角,回握景至的手略显苍白,还有她转身背对大儿子,却刚好被方舟捕捉到的擦泪的动作。
赵医生对着母子三人说了些什么,景至偶尔以点头回应,而景臻则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床上躺着的景升鸿。然后方舟就看到赵医生给景至使了个眼色,景至便拉了拉景臻,就和赵医生一起出来,关了门只留易安安和帮忙的护士在里面。
“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只是,中风这种病灶,发作起来,一次会比上一次更加严重,所以平时一定要注意情绪的控制,预防是关键。”赵医生关了门就对两兄弟细声道。
景至和景臻的表情,一下就严肃起来。
方舟站在一边,紧紧咬着嘴唇,心上仿佛压着一座五指山。
“不过还是应该庆幸,这次只是小中风,脑供血很快就恢复了,所以没什么长远的功能性影响。”赵医生从小看着这两兄弟长大,也知道他们身上的担子有多重,这时候,又要让他们知道实情,又要替他们宽心,也是挺难的。
景至点了点头,谢过赵伯后便发问,“父亲什么时候会醒?”
“之前已经醒过了,我打了点镇定,又睡过去了而已。”
景至似是仍旧若有顾忌,“那,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方舟看着一向如神一般始终掌控全局运筹帷幄的大哥,突然变得比女人还细致,鼻子后方突然一酸。
赵医生将自己脖子上挂的听诊器拿下来握在手里,“医嘱我都印出来给夫人了。”
“麻烦您了,赵伯。”景至对着赵医生微微欠身。
赵医生突然转向一旁一句话都没说过的景臻,“你的胃怎么样了。”
景臻这才如梦初醒,脸上的神情却是没有丝毫的放松,“多亏赵伯的药,好许多了。”
“哼,你再折腾,看我还给不给你去找药!”
两兄弟送走了赵医生,再回来时,方舟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景臻这次没有再忽视小孩,走到他面前,进门后第一次将眼神落在方舟身上,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
方舟刚才还在想为什么哥哥连看都不愿意看自己了,可如今被景臻冰刀一般眼神注视着,突然就后悔了。
被逼得无处可逃的方舟,只得将目光移开,却在那一刻突然看到景臻的手猛地抬起,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微启开一条缝,就看到站在后面的景至单手紧紧握住了景臻尚未落下的手腕。
然而,景臻甚至都没有回头看景至一眼,也没有试图挣脱,只是目光始终死死盯着小孩,立马又抬起了左手,这次更迅速,且准确地落在了方舟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的脸上。
“啪!”
方舟觉得脸一麻,倒也没有感觉很痛,后来才知道,当时心里的惶恐和害怕,已经掩盖了其他一切感官。
他垂了垂头,又抬起来,看到景臻的右手仍然被景至握着,牵动着僵硬的嘴角,“二哥,大哥,对不起。”
景臻的脸更黑了,就像是瞬间被灌了墨水似得黑。他突然抽离了景至的钳制,一下拉住方舟家居服的衣领,猛地用力一推将他钉在身后的墙上。突然而至的冲击力让方舟觉得,自己的肺像是被拿出来抛到了弹簧床上弹了一下,耳边回响着肩胛骨敲击墙面的声音,甚至让他怀疑起是不是骨头碎了。
可是,令他更畏惧的,还是景臻燃烧的双眸,弹出的青筋,和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这些带着暴力色彩的举动。
“方舟,你怎么忍心。”
第73章
“方舟,你怎么忍心。”
景臻一字一顿地质问手底下的小孩,他就这么死死盯着方舟惊恐的脸庞,无处可逃。
他的每一个字就像是自由落体的石子打在方舟的心上,一句话说完,方舟觉得自己就快要心肌梗塞了,但却一个字也说不上来,就连叫声哥的力气都没有,喉咙像是被502黏住了似得。
他充满畏惧的双眸就这么来回在景臻的脸上移动着,像是在确定,这就是哥哥的脸,那张曾经时刻为他挂着笑容的脸。
“放手。”
景至坚定刚硬的声音稳稳地落入了方舟的耳朵,印象里大哥很少用这样几近命令的语气,因为通常,那与生俱来的威严就足够听者乖乖顺从了。
方舟感觉到按着他胸口的手一松,顿了几秒,力道被渐渐收回。
景至瞥了两个争锋相对的弟弟一眼,往后退了几步,坐到客厅的沙发上,“都过来。”
这声音里的温度,只有景臻听得出冷暖。
景臻明白,今天自己的冲动,大哥怕是早在心里抽了自己几千下了,不敢再放肆,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定下来,站到景至面前。
景至扬了扬下巴,“坐。”
一个字落下,两人显然都不愿意做出反应似得。直到景至的眉头又快要皱起,景臻才识相地迈开了步子,在景至的身侧坐下,只是方舟仍旧是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神里涵盖了畏惧,迷离和惘然,这些他十六年来很少经历过的情绪。
景臻看着木讷的方舟,刚要发火,就看到景至用脚碰了碰方舟的鞋子,然后用圆润饱满、安神定气、柔软磁性的声音道,“方舟,坐,大哥想听你说说。”
话音刚落,小孩不知所措的双眸里,就嗖嗖掉下了两行泪。
方舟看着大哥的眼神有点模糊,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哭,只是听到大哥那么温柔的声音,就好像从悬崖上急速下降的身体,突然被一只大手捞了上来。
他不是委屈。他知道今天这个事情闹成这样,他肯定有错,甚至也已经做好了乖乖认错甘心受罚的心理预备了。但是,看到景臻对他从未有过的态度,那冷峻的眼神,带刺的话语,和生硬的举动,小孩还是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