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大人了还要我提着板子跟你说话?!”
“呃”安寄远羞得满脸通红,心里头不住咆哮,我也正想提醒您呢!我的亲哥
“啪!”
季杭太清楚安寄远对这种刻意谄媚的不屑,更了解他明里暗里替景朝抱不平的心思,自那天看到小师弟那红肿淤青的膝盖之后,就将这笔账恨恨记在了吴临头上。
“小远”压在人脊背上的手终于松了,声音却还有些冷,“喊你师兄的,不止景朝一人。”
“我知道了哥,以后不会了。”
比起景朝刚回家那几天季杭的无端挑剔,安寄远倒并不太委屈,A组住院医实习生一大堆,他的情绪很容易顺着科室食物链逐级放大,如果不能从源头上予以控制,冲突还会发生。
“对不起,哥,是小远不理智了。”
季杭知道,弟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懂也不敢问只乖乖认错的少年,曾经的隔膜疏离早就在岁月的光影里随风飘散,他既然说知道了,便是真的明白了。
努力压下想要追究人“明知故犯”的罪状,戒尺不轻不重地丢进抽屉,疲惫的语气里有些无奈:“为什么是你来做一助?”
颅后窝减压术是景朝为数不多的短板,从来过不二错的少年偏偏在这类病历分析中屡有缺憾,季杭最开始还当他懈怠了,出了手术室就把人赶到练习室罚站。后来发现冤枉了他,便想着有合适的手术让他来观摩,毕竟书本上看十次,不如亲眼见一次。而这一次的枕骨大孔区畸形减压术就是很难得的病例,季杭特意提前三天就把手术流程和注意事项给人发了过去,哪料到随他刷手上台的竟是安寄远。
“景朝说陈峰第一次做腰穿,想他过去‘把场’。”安寄远觑着哥哥的脸色,一时间也摸不清季杭的火气到底平复了多少,只得照实答道:“我刚才去看了,腰穿没问题。”
陈峰是A组新来轮转的住院医,第一次实操要高年资的师兄师姐来帮忙也无可厚非,可季杭听了这解释却似乎更为不满,平淡的眉峰忽地蹙了起来,“你信?”
“信啊。”安寄远一愣,随即涌起几分笑意,“哥是担心小朝会撒谎?还是会偷懒?”
改了份课表都老老实实过来请板子的实心眼儿怎么可能会耍滑,自从进了科室,在季杭人命至重的教诲下,景朝早就和任何可能定性为“欺骗”的行为挥手作别。
安寄远还记得那次季杭临时抓景朝去写试卷,医学生们通宵达旦地准备了两周,却还是没考过从公司董事会上赶来的景朝。虽然季杭本着“孩子不能太骄傲”的原则在近乎完美的试卷里挑了两块小骨头,可看着那不带半分涂改的试卷,还是满意地把人拎去食堂看着吃了顿饭,顺便把剩下的试卷丢给他批改。本来就是份寻常的差事,却让王珺赌气得整整一星期没和他说话,食堂见到了都当做空气。后来还是安寄远看出了端倪,一问才知道,原来景朝不但丝毫没放水,还把小女友的错误一一记下来,成绩才登录到网上,就一本正经地给人纠错了。
想想景朝给王珺送早饭被拒绝时那莫名其妙的眼神,安寄远就忍不住发笑,“景朝都快成带教了,从交班查房的习惯到实操演示的训练,都是景朝看着的,陈峰他们几个进科一周多了,真是一点儿状况都没出。”
“查血气要教,难道量血压也要他教?”季杭一想到景朝这几天在病房里忙的脚不沾地就觉得气闷,“我问你,他回来一周多了,跟过你的手术吗?”
安寄远神色一滞,稍稍一回忆便摇头道:“没有,我还以为他是挨了打,弯腰不方便”
话音未落,安寄远便住了声,怎么可能是因为怕疼。哪怕是那次病历没记熟,被季杭打肿了手,站在三助的位置都要跟手术,更不用说只伤在身后了。
“他也没跟哥的手术?”
“前天进了手术室,都已经刷手上台了。”季杭轻叹了口气,语气不免怅然。知道景朝面子薄,他特意避过吴临的班才叫人上台的,“韩曙问23床止疼药的剂量,本来一句话能说明白的事,他竟跑了回去。”
安寄远最是明白舆论汹汹的厉害,略一思忖便道,“可能是最近科里的闲言碎语比较多,小朝他不想给哥添麻烦吧。”
“什么闲言碎语?”季杭的语气陡然一冷,早在景朝回来之前,他就在早交班的时候明明白白地说过,这件事到此为止。
“就是”安寄远被人盯得有些紧张,舔舔嘴唇道:“刚来轮转的学生都跟着在背后指指点点。”
“说重点。”
“本来事情一出,组里的护士老师们就为哥抱不平,再加上那天萧老师的话”安寄远有些无奈,“昨天晚上值班,我还看到小朝帮大家订夜宵来着。”
订夜宵?季杭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自从上次吃关东煮被他逮个正着,当着师兄师姐挨了几下,景朝就再没在科室里吃过夜宵,偶尔咬两口面包都像做贼似的怕他骂,如今的“明知故犯”,必定是那些自责却又自尊的小心思在作祟了。
“就是欠揍!”虽然还是斥责的语气,可任是谁都听得出来,季杭心疼了。
回忆那天斥令景朝给吴临道歉,少年眼眸里的雾气,季杭心底都会一阵一阵地难受,更何况是这样小心翼翼的讨好。纵然少年倔强的棱角也曾硌得他生疼,可季杭依旧不舍得拿起锉刀,景朝再如何成熟稳重,在他心里终究是个倔小孩。每每看着少年明明忍得眼圈通红了,却不肯喊一声疼,季杭都想揉揉他的头,告诉他,成长是件不能揠苗助长的事情,世界也总会教会你圆融通达。
那铮铮傲骨的少年是他最最心爱的学生,他,舍不得。
利落地换上白大褂,季杭整个人的气场不禁又沉了三分,中性笔插进衣兜,便径直拉开了房门,“我倒要看看谁使唤他去买宵夜。”
第314章 【规则】(20)
“景朝,我的奶茶要抹茶茉莉,半糖的哦!”吕婷往景朝的位置探探脑袋,“谢啦!”
“好的师姐。”景朝礼貌地点头,眼神很快又落回到电脑屏幕上。
“师兄,要不要我拿笔记下来呀?”改个医嘱的工夫,陈峰已经听到六七份“订单”了。
“不用。”景朝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病历,“这里去掉,嗯,病史再详细些,红细胞体积多少?”
“忘了”陈峰吐吐舌头,“好像是”
景朝神色不动,“现在查。”
血常规才翻了一页,韩曙又过来了,笑着道:“师兄,能不能带杯卡布奇诺给我?中午没睡成,太困了。”
“困?我那儿有速溶的咖啡,需要吗?”
沉冷的声音带着出口成霜的寒意,值班室里瞬间喷洒了液氮一般,韩曙的舌头瞬间打起了结,“谢谢谢谢季老师,我那个我不困了”
脚下的地板仿佛结了冰,韩曙觉得自己是穿着冰刀离开的。
季杭的目光只在值班室里淡淡一扫,余下的三个住院医也识相地去查房了。三人借口不同,却有一点是相同的,临出门时,都似有深意地看了看垂手肃立的景朝。
“收病历、开检查单、测血糖量血压,”季杭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扣两下,语气却倏然严厉起来,“现在又给大家订奶茶,你是闲得没事做了吗?!”
老师的指责无从辩驳,景朝深深呼吸几次,依旧是除了道歉什么也说不出,头深深地垂下去,视野里只有白大褂的衣角随着门缝里的风轻轻摆动,“对不起。”
“回来几天了?”
季杭明知故问,景朝却不敢不答,“十一天。”
“手术跟了几台?”
牙齿在嘴巴里引来一阵腥甜,背在身后的手指将手机攥得发烫,摇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