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1 / 1)

看着景朝神色里掩不住的疲惫,耳边是电脑里接连不断的信息提示,方舟心下不忍,“我今天休息,医院这里交给我,你回家睡一觉。”

“小朝不累,小叔才开完创伤外科年会,该多休息,高老师一会儿还有会诊,二十五分钟,我一定回来。”

房门轻轻关上,景朝匆匆而去,走廊里的喧嚣顺着门缝传来,一番紧急抢救之后,隔壁病房那个昨天还同方舟打过招呼的老人,离世了。

第270章 【迟暮】(3)

“哥,喝点儿冰糖雪梨汤,趁热。”景臻把汤盛在米白色的瓷碗里,递到景至身前。

看到弟弟们过来,景至的脾气收敛了几分,却还是觉得没胃口,朝床头柜扬了下下巴:一会儿再吃。

景臻像是早有准备,用勺子搅了搅滚圆的雪梨块儿,慢悠悠道:“要是放凉了,铄儿孝顺她大伯的心思可就白费了。”

景至的嘴角果然浮起几分微不可查的笑意,眼神看向方舟:铄儿煮的?

“不知道哪里学来的黑暗料理,瓷锅炖了两个钟头。”病房的气氛太过沉闷,方舟不得不一把年纪了还透支口才,“我怕把大哥毒死,先让小夕喝了一碗,看着他好端端的上班去了,才敢送过来。”

景至笑着摇摇头,接过汤碗,喝了一口,板了十几天的脸终于生动起来:铄儿手艺不错。

不知是心疼侄女儿的辛苦,还是景大小姐的厨艺真的不错,景至很捧场地喝了两碗,连带着软糯的雪梨膏都吃了个干净。

“哥,漱漱口,咱们先除痰,再做个雾化。”方舟半分也没有要征询患者意图的意思,径直拆开了气管湿化包,熟练地注入药水、连通气泵。

看着方舟的动作,景至的眉峰又蹙了起来,拒绝的意思很明显:我不做。

方舟调整了下管子的长度,开口有几分医者的笃定,又有几分弟弟的关怀,“把痰液除净,我叫姚叶霖过来仔细看看,如果没问题,明天就出院回家。”

景至神色间的喜色一闪而过,两道审视的目光随即在两个弟弟脸上徘徊了片刻:真的可以出院?

“医院病床紧张,大哥这样的小手术回家静养就可以了。”方舟的语气瞬间给人一种轻松:“再住下去,姚叶霖又不知道在背后吐槽我什么了。”

景至也是一笑,抬手点了点喉间的造瘘,表达出最根本的问题:你大哥我,什么时候能说话?

“消除炎症,康复期一过,就可以使用电子喉了。到时候,大哥想骂谁骂谁。”

景臻没想到方舟替景朝抱不平的话竟如此直白,狠狠瞪人一眼,坐到景至身边道:“哥知道小朝从小最怕您生气,宁愿请家法都不愿您冷着他,这十几天,您理都不理,这孩子真是寝食难安了。”

“哥,我知道您气小朝自作主张,可是当时的情况实在不容他多想,您没看到,小朝接过第三份病危通知的时候,嘴唇都在发抖,却还是强作镇定地安慰嫂子。”方舟叹了口气,“您上了呼吸机,他只看了一眼,就哭了。多少年了,我从没见他那样难受过。”

景至长长叹了口气,当日的情景,他虽没亲见,倒也想象得到。

“等回了家,您就算把人拎去祠堂,我都不拦。”方舟扯了把椅子,坐在景臻下首,“可是哥千万别让他跪了,小朝的膝盖,禁不住再折腾了。”

膝盖?景至握着纸巾的手指一紧,连忙拿起手写板,急急写道:小朝的膝盖伤到了?

这件事本来就是瞒不住的,方舟点点头,“嗯。”

景至心里一痛,手指点了点床沿儿,再提笔竟觉得有些艰难:是那天跪的?

景臻不忍景至自责,轻声安慰道:“那天只是诱因,也是他平时太奔波了些。”

景至哪里是能被这样的话糊弄过去的,看着两人眼里的心疼和不忍,一下子就全明白了,心里忽地一阵发酸,仿佛刚刚喝下去的不是糖汁而是混了黄联的陈醋,齐齐堵在喉头,哦不,现在应该是,堵在造瘘口了。

那天,当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张口无言的那一霎那,立时就想拔掉那蜘蛛网一般的束缚,可手指一动,就被守在床前的景朝死死拦住。景至的倔强是分毫未曾随着岁月褪去的,而景朝的坚持却又偏与他一脉相承,那根维系呼吸的长长导管仿佛连着万千神经,让这对父子进退不得。

面对心坚如铁的父亲,景朝严词拒绝了绑缚的提议,只抚住景至的手,默默跪在床头,不提治疗方法,只如少年时那样同父亲讲着他和小夕之间的趣事,话语尽是乐事,语声又难得的舒缓,却让父子二人都落下泪来。

最终,景至还是败下阵来,沉沉睡去。他不知道的是,儿子就那么一直跪在原地,直到天明也浑然不觉,要不是方舟强行把他拉起,实在不知要跪到什么时候。

景至瞬间心痛如绞,整整两周,儿子和他朝夕相对,他居然什么也不知道。

能治好吗?

“半月板有损伤,需要静养一阵子,徒步长跑这些,暂时做不了了。”

暂时?半月板?一阵子?

一个个关键词像箭簇般直指靶心,景至的心好像被机关枪钻出深深浅浅的洞,眼神下意识地看向景臻的右腿,臻儿的腿病他最清楚,同样的半月板损伤,说是静养,却时时发作。可臻儿是退了休才查出病症的,他的小朝还正当盛年啊!

“小朝身体底子好,安心休息两天也就好了。”方舟轻声劝慰,想到大侄子的倔强心里也是无奈:“自从核磁的结果出来,小夕和铄儿轮番劝他,也没什么用,继儿承儿才一开口,就被他凶了回来。”

景至喝了一口景朝出门前给他准备的果汁,许是药物还有残留,入口一片苦涩。原来家里人都知道,唯一瞒着的,就是他这个父亲而已。

“等哥回家,好好管管我们景大少爷吧。”景臻笑着逗趣,“小夕刚才还和我抱怨,他哥人不在公司,指令任务倒一点儿没落,统统都压在他身上,小夕说他都快住在办公室了。”

景至苦笑,是啊,他于这个家而言,是法官,是警察,或许还是根警棍,难怪儿子无论多累多辛苦多委屈都不会对他吐露一个字。别人家的孩子受了伤,受了委屈,都会向父亲寻求庇护帮助或倾听,可他的小朝呢?从来不曾有过。

小时候受了伤犯了错,景朝会顶着撒谎的风险瞒下藏下,再大一些,家法养出了孩子的骨气,几顿狠厉的藤条让他很快学会了担当,学会了取舍,学会了宠辱不惊,学会了隐忍克制。

不要说顽皮赌气耍性子,就是寻常孩子的偷懒赖床都不曾有过。记忆里那为数不多的几次撒娇,如今想来,竟也不知是讨好他这个父亲的成分多些,还是抚慰他母亲的成分多些。

作为景家长子,作为他景至的儿子,小朝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景至忽然想起儿子十二岁那年,因为挨打时忍痛咬破嘴唇而受了顿狠责。他当时满心都在责怪孩子倔强犯轴不懂服软,时至今日才发觉自己实在有些无理,他竟从没想过孩子为何宁愿咬断舌头都不敢喊一句疼。

这是因为,家法之下,他永远拥有最终解释权。

见果求因,果然是知易行难。

第271章 【迟暮】(4)

中午,景朝去询问出院事宜,轮转的住院医来查体,二十出头岁的大男生,面对景至有些本能的小心翼翼。

景至配合地写出自己的情况,看着眼前人一身白大褂都遮不住的意气飞扬,竟不由去想,当年若是小朝学了医,是不是也是这般模样。

小医生被他看得有些不安,接过人递来的手写板才发觉自己是可以说话的,“您还有别的疑问吗?”

景至一笑,标准的楷体写出问话:医院的发病率与病例讨论会在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