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1 / 1)

面前是一排简易的水泥平房,白墙黑瓦是当地典型的建筑风格,暴雨下的天色不甚明亮,他隐隐看到了大门门框上有一个大大的红十字标志,然而,纵使光线再不充足,少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低头在雨中抱着个大箱子往门内快走的高大身影。

惊讶中混杂了些焦急,几乎是想都没想,景朝将刚刚盖在身上的衣服抱成一团护在身下,打开车门冲向了那抹身影。

“爸!!!”

第240章 番外 为父为子(151)

二三十米的路程,少年的头顶和后背已经攒上一层雨水,可到了景至身边却是立马将自己怀里的大衣抖开,披在父亲那单薄半湿的衬衫外面,继而顺手就抢过了人手里托着的箱子。

景至有些莫名其妙,拉上景朝的胳膊就往屋内拽。进到大厅内才得空脸色不善地瞪他一眼,又伸手拍掉些积在少年头发上的雨珠,还是刻意加了几分力道得,拍得景朝不由抽了下眉毛,“干什么呢,毛毛躁躁的,车后面有伞不知道吗?”

不知是不是刚睡醒的关系,景朝两眼还有些迷迷蒙蒙的,眨巴眨巴环视了周围的环境,才发现不少身穿白大褂的人在大厅里来回走动,门口停了一辆运货的卡车,传送带在往地上卸下一件件箱子,有不少人正冒雨将大大小小的纸板箱往屋内送。

“爸这是哪儿?你在干嘛?”

“跟你说话呢,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景至一边瞪人一边将少年半敞开着的拉链“嗖”地一下向上拉到领口,越过人的脑袋将他外套的帽子盖在头上,沉沉拍了两下才随手一指门外,“去帮忙搬东西。”

虽然还有些不明白状况,但是玻璃门上贴着的印字还是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谭山张家村医疗站。

景朝没有犹豫地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没有再问便向门外走去。却在看到景至走在前面也要再冲进雨里时跨了一大步拦在父亲面前,“爸,您别动了,让我来。”

传送带一直在往外输送货物,箱子落在地上便会淋着雨,景至不过挥手随意道,“一起。”

“不行。”景朝马上锁住了眉头,义正言辞的,“爸忘了您上个月怎么把腰给扭伤的了?”

说来也是引人发笑,上个月有一晚景至加班后回家,时间不算太晚但炎宴已经躺沙发上睡着了,景至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弯腰将人横抱起来在臂弯里。可能是用力不巧,刚站直身子就能感受到背上的某根韧带被狠狠撕扯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早都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了,可是看着沉睡中的妻子和那厚厚的羊毛毯子,还是没好意思把人叫醒,愣是顶着腰伤把人抱上楼。

这件事当然是被景大家长瞒下了,可是瞒得了所有人也瞒不过创伤科方主任,方舟不到半天就看出了大哥体态的不同来。当时威逼利诱让方小舟别多嘴,没想到景朝还是知道了。

景至倒不是觉得尴尬,只是看着满脸正义和担忧的儿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可是他的失笑还是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

故意板下脸抬起手习惯性地想要拍在他身后的,可是一个停顿,还是将巴掌往上移了半米落在人腰间,没好气地骂道,“没规没矩的。干活去!”

箱子的尺寸大同小异,然而有些重如磐石,有些轻如羽毛,景朝来回两次便学了乖,先看清箱子上的印字才上手,对重量也有个心理预估。无非是一些日常的医疗用品,从生理盐水到纱布药品,补给的物资并不太多,几个人一起没一会就搬完了。

景至全程就抱着手臂站在大厅里看着,直到有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女子走过来,才抬头点头打了招呼。

“景总,”女人笑得格外开朗,“您儿子啊?”

景至以微笑回应,继而转过身冲着少年招了招手,直到景朝小跑着站到人身边,才拍了记上下浮动的背脊,“小朝,叫田姨。”

景朝站直身子,一个有礼的十五度鞠躬,一抹标准的世家子弟式笑容,“田姨您好。”

被称呼着田姨的女人脸上满是日月曝晒的痕迹,深深浅浅的皱纹底下不难看出岁月流逝的沧桑,可就是这样一张完全不加粉饰的脸庞,笑起来却让人觉得阴雨天下的世界忽而亮堂了。

“长得真是俊气啊,”田姨毫不掩饰地夸赞着,“搬货辛苦了吧!走,田姨家就在前面拐弯那儿的红房子,上家里吃饭去!”

几番推诿,才拦住了田姨要回家招待两人的热情,父子二人只是随人来到田姨自己的诊室稍息,可还来不及打开话匣,就陆陆续续有几个求诊的患者找上门来。

田姨只好抱歉叫二人在帘子后的板凳上稍等,回头耐心地问诊起来。景朝隔着帘子听得分明,不一会便推出了这个医疗站的大环境,他虽然不知父亲到底往大山深处开了多久,但显然这是一个相对与外界隔离的村落。

这里没有X光片机,没有CT或核磁共振仪器,没有中心供氧,氧气需要罐装到比人高的氧气瓶内,唯一一台生化分析仪上周出了故障正在等待维修,更不用谈手术室这种奢侈品了。

整座医疗站才两个护士守岗,护士不上班的时候所有治疗便由医生代劳,还时常接到要上门出诊的请求。所有诊疗都必须基于最基本的望闻问切和视触扣听进行物理诊断,化验室尚且功能完善的时候,也只能做三大常规和少数的生化分析,药房的药品种类也是十分有限,仿佛一下就将医疗技术往回倒退了六七十年。

这让从小跟在小叔身边,熟识国内外最先进医疗手段的景朝,登时没了方向。震惊之余却也不由生了钦佩之情。

田姨送走了一批病人,这才回到父子两人身边,“真是不好意思,茶水都没给倒,就先把你们丢在一边。”

“田姐工作要紧,是我们冒昧打扰了。”景至顺手拍了下杵在一旁的少年身后,示意他过去帮忙,却被田姨忙着摆手拒绝,“你也不知道水房在哪儿。去,去坐那儿。”

景朝尴尬笑着退回到父亲身边站好,才要走出门的田姨突然回头看了看这一坐一站的父子俩,想到刚刚走进帘子后边时,少年仿佛始终是站着的,随即就冲着景至笑了,“景总,您儿子怕您的劲儿,可不输小景总啊。”

一个印着一圈儿茶渍的玻璃杯里,浮了一层景朝并不认识的绿油油的茶叶,旁边是一个胖胖的搪瓷杯子,里边同样冒着热气,却是浓浓的热巧克力。

这次是田姨拽着景朝的手强硬得要人落了坐,反倒颇为埋怨地看向景至,“景总,对儿子要多点耐心,可不能像对弟弟那么凶啊。”

景至喝了一口茶水,才无辜地抬头,“田姐,我没凶他。”

田姨笑着也不反驳,只是淡淡回忆着,“您那时候第一次同小景总来,拿着预算报告劈头盖脸砸在人身上。站里的人都只认小景总,还替他愤愤不平了好久,后来才知道您是看了我们这状况之后,觉得分配到的资源少了。”

“多久前的事了,田姐都还记得,”景至笑着应和,“那时候他还小,做事没个谱。”

多久前了呢,大概是十八年前了吧,那时候景江在医疗方面的产业刚刚起步,可纵使刚刚起步,盈余的那些资金,也一分都没有落入景臻的名下,反而在各个山区里建起了慈善医疗站,谭山张家村是第一所。

“景总要求太高了。”田姨有意无意看了眼正襟危坐的景朝,继续道,“从无到有全靠小景总一个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况且,缺的不仅仅是钱,是人力,是知识,是资源。有哪些个医学生,苦苦读了十几年书,愿意来这犄角旮旯里的。县政zheng府连修路都懒得,运送物资更是艰难,景总不过是看到我们用高压锅消毒仪器,就发那么大火。”

第241章 番外 为父为子(152)

景至摇摇头,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地自嘲着,“时隔多年,田姐还得要当着儿子面声讨我,看来弟弟还是比我更加深得人心啊。”

田姐不禁笑出了声,温和的眼神把景朝看得有些红了脸,“是啊,时隔多年了,景总的儿子都那么大了,我们这些人,也是该老了。”

“田姐是把整个青春都献给了医疗站的人,”景至说到这,不免流露出几分钦佩之情,他不由从板凳上站了起来,郑重道,“是景至真正应该感谢的人。”

“说什么呢。”田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陆续站起来的父子俩,连忙也起身拉着人坐下,“这是我的家乡,我本就是该回来的。你田姐肯定是比不上景总身边拍马屁的那些人,但是说的都是心里的大实话,没有你们三兄弟,就没有这医疗站,更没有这山下十多个村庄基本医疗的保障。上次方总来我问他,医疗站都建了百来个了吧,他一个大医院的副高,要腾出多少精力来,才能兼顾这么多事情。”

“方案最开始虽说是臻儿提的,但是方舟也有很大的热情。”景至话音略微一顿,眼角往儿子的方向稍稍撇了下,“有多少能力就要担起多大的担子,他自己明白的。”

雨还在下,却仍旧有前来求医的人陆续进门,时不时穿插着几个急诊。一位在医疗站不远处搭雨棚的农民高处坠落伤,不巧股动脉被地上的长钉子刺破,送到站里时大半个身子都浸在血迫里,大腿根处的口子血如泉涌。

田姨二话不说就跪在人身边压迫住血管,几乎是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那一点上,才止住那随脉动而喷射出的鲜血,可人头皮上的伤口也需要及时处理缝合。

景朝看着周围慌张一片的护士和围观人群,丝毫没有犹豫戴上手套就接过田姨手里的指压点进行持续压迫,好让田姨去处理头上的缝合伤,同时让人平躺着请护士开静脉通路开始输液。压迫有二十分钟,动脉血才算是止住了,简单包扎后患者被家属转运去了县医院,景朝这才想起一直站在人身边一言未发的父亲,垂头叫了声爸。

“田姨真是要谢谢你了,可是帮大忙了啊。”田姨走过来看着这父子俩,“景总,小朋友真是出手不凡啊。要在血泼中找到脉动持续压迫,着力点必须分毫不差,可不是那么件容易的事情啊。”

景朝咬着唇不知为什么莫名心虚,景至只是同田姨笑了笑,撇了眼儿子带着血迹的手套,淡声道,“跟田姨去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