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1 / 1)

没有追问,也没有责怪,景臻只是细细看了他一会儿,就在人差点就要认错请罚时,有些慵懒地扯开了话题。两人一问一答谈过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二叔才挥手叫坐。

景朝下意识瞥了眼埋头写字的景夕,有些心虚地摇了摇头。

景臻没说话,继而起身往门外走去。直到少年跟着他一路走到门外,关上门,才听见二叔发问,“他月考你不知道?”

“是小朝的疏忽。”

不用解释,也无从解释。少年俊逸的面色一点都不掩饰的愧疚,垂着脑袋肃手而立。

“景朝。”

景臻很少这么叫他名字,或者说家里人不管谁都太少那么郑重其事地念起这两个字。他向来不是需要被威胁被逼迫的孩子,景至的气场又太强大,往往这么定定地看他一眼,甚至不用开口叫人,就足够他噤若寒蝉了。

被当头点名的少年心间一阵颤动,又将本就无可挑剔的姿态放得更加恭敬了些,“二叔,是我的错,小朝请罚。”

景夕学业上的事,一直以来都是他这个做哥哥的全权管辖。每次考试,不论大小,考前的复习计划都是应该呈给景朝看的,小夕确实偷懒了,可是他做哥哥的,也一样没有尽到监督的义务。上个礼拜景夕月考的前夕,他正忙着和景至较劲,“是他的疏忽”这句话,倒是一点水分都不参杂。

景臻静静看他,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可就是这一点都没有咄咄逼人的语气,让少年心底的自责汹涌泛滥开了,“你知道我不会为了这种事罚你。”

他向来不干涉景朝对景夕的管教,就像当年景升鸿不会干涉他和景至两兄弟之间的事一样,用什么样的手段,定了什么规矩,他都给了景朝百分百的信任。他很明白父辈能给他们带来的资源有限,而这两兄弟,才是能并肩携手一起闯天下的人,才是能无限制无限期地站在彼此身后的人。

但是

景臻不会罚,不代表景至不会,更不代表,在父子两人冷战结束后,景朝不会捧着家法一条一条向景至请罚,景臻太了解这孩子了,眼神往人身后轻轻一落,就让对面的少年涨红了脸,“你最近拱的火不少。二叔好心提醒,在没长出第二屁股之前,最好收敛着点。”

第215章 番外 为父为子(51)

“咔嚓”

酒店房门轻声在身后合上,刚刚结束了一天紧凑行程的方舟神色难掩疲倦,拧开左手柜面上的矿泉水一饮而尽,同时瞥见墙上的挂钟悠悠指向了凌晨一点半。

本来预计为期一周的出差显然是要延长了,A、B两市的地域,环境和政策差异,让项目在临床数据和病历采集上就遇到了问题,而这个问题涉及的内容又过于专业了,不论是下午电话里的景臻,还是过几天就要飞来的景至,都没办法解决,只能靠方舟自己。

这几年值班值得少了,方舟自己都觉得身体好像也跟着娇惯了,一连几天四小时的睡眠让他整个人的魂魄都有些游离在外。当初年少不拘意气风发的时候在手术台上连轴三十多个小时,被景臻一纸举报书上交到卫计委还甚是不以为然。疲劳行医本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景家三少爷的身份摆在那,自是引起了轩然大波。挨了家法却仍然忿忿不服,对景臻滥用职权的行为更是嗤之以鼻,觉得自己年纪轻轻熬夜通宵根本无足挂齿的小孩,近两年才真正能体会哥哥们作为过来人的用心。

可是,即便在医院的任职一直在减轻,公司的事务也不见得让他有多轻松。一边走向隔开的小书房,一边掏出手机来核对明天的行程。在满是工作邮件的消息提醒中,景朝的未接来电和一连几条的信息,很自然地夺去了方舟的眼球。

点开细看,下午的时候发来了三份pdf文件,方舟一眼扫过文件名称,便了然都是关于精准医疗的前沿文献,其中第一篇,他之前也做过精读。

而后便是从几个小时前起,小朝恭恭敬敬询问自己是否有空的讯息,瞥了一眼最后那条的时间显示为01:12,方舟眼里那些因看见侄子发来信息而涌上的暖意渐渐转凉,可又不免有些担心,略一个犹豫后,还是回道,“早点睡。”

等了一分钟没有收到回复,才放了些心,从柜子里抽了浴袍便向浴室走去。

五星酒店的商务套房并不算得上豪华,但是一个人住却绰绰有余。待他裹着一身浴袍从雾气蒸腾的浴室里踏出来,被热水打得湿漉漉的脑袋里,已经清晰地安排好自己在接下来的半小时内要做的事情。

然而刚翻开电脑,桌上的手机便不合时宜地闪了起来。

方舟一看来电显示,脸色登时冷了,滑开接听键放到耳边,想都没想就冲了一句,“几点了不睡觉!”

景朝显然是被吓得一懵,好久才磕磕绊绊吐了两个字,“小叔。”

方舟听着侄子沉闷大过于疲倦的声音,不由心下愣了一愣,放缓声音问,“挨罚了?”

如果不是因为受责,这个点不睡觉,确实是不应该的。

“没有”景朝小声应着,“对不起,那么晚还打扰小叔。”

单手合上电脑屏幕,方舟往真皮座椅上一靠,果断道,“什么事?”

景朝听着方舟深沉微寒的嗓音,小心斟酌一番后仍旧开口道,“小朝发给您的几篇文章,小叔有空可以做参考。前两篇都是近五年影响因子上双数而且被引次数较高的,最后一篇是我做计量可视化分析”

“你最近很闲?”方舟冷着嗓子打断景朝的话,他当然明白“闲”这个字眼大概在侄子三岁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在他的人生中过,“凌晨两点跟我开学术会议,你不怕挨揍我还想好好活着呢!”

“对不起,小叔。”哪怕被劈头盖脸地骂了,少年景朝松开嘴唇后的声音还是十分稳笃自持的,好像是参杂了几分执拗,却没有一丁点怯懦,“是小朝没规矩了。”

方舟发现,自己确确实实是想像骂秦岩希那样狠狠把人骂回被窝里去,但是他从少年这几句零零散散的话里,听出了同自己当年如出一辙的挣扎和惶恐,迟疑和迷惘,甚至比他藏得更深的敏感彷徨,他还是没舍得。

“给你五分钟。五分钟之后,上床睡觉,天大的事都给我憋回去!”

明知道人看不见,景朝还是扯了一个好几天都没有过的笑容,继而直切主题,“小叔,这几天直选生要填志愿了。我想报临床医学。”

方舟狠狠闭了闭热水浇灌后却仍旧酸胀的眼眸,太阳穴这里一阵抽痛。

回忆太过鲜明,一千多公里外的那个少年,第一次跟着他进手术室时,被口罩和帽子捂得严严实实,却盖不住那眸子里殷切灼烈的满腔热枕。好多个第一次,第一次带他练习缝合,第一次教他读片看血象,第一次握着他的小手在自己桡动脉上抽血气

那束清澈而专注的目光还历历在目,在维持着彼此都心知肚明却从未点破的状态许久后,方舟最终还是听见了他亲口说出这句话。

长久长久的沉默,景朝出于本能的善解人意,实在是叫人有些心疼了他真诚而恭敬地道了歉,很诚恳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道,“小朝,是不是令小叔为难了。”虽然是问句,但却没什么疑问的语气。

方舟听见自己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作答反问道,“你爸说你了吧?”

“好像爸好像生气了。”虽然只有十六岁,他还是很少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语气说话的,可是对着小叔,竟是一点想要装大人的意思都没有。

方舟有些想笑,这年头,能让他大哥动气的人,很少了,“本事了啊。”

原本嘲讽的话从人嘴里说出口,非但没有一丝刺耳,反倒露着几分宠溺,景朝登时就不好意思了,“小朝没有其他意思”

“嗯。”方舟用微沉的鼻音打断,他当然知道景朝没有要他当说客的意思,他的侄子,很早之前就有了直面冲突的果敢担当,“你不过,是想听听小叔当年是如何抉择的?”

“是。”被点穿了目的,景朝很坦然,很坚定,“如果小叔不介意的话。”

挂了这通远超过五分钟的电话,指针已经过了两点,景朝的心情却没有得到丝毫平复。尚未入秋的天气夜凉如水,他起身拿了件衣服,站到窗边将深谙的眸子揉到浓厚的夜色里。

皓月当空,零星分布的几颗星星慷慨而奢侈地分享着宽阔的夜幕,隐隐约约可以看清那向远处蔓延的山间小路,看着摇曳的树枝便能想象到那滚动的晚风,可是隔着窗户,耳边却是静得一点儿声音都

那这门口传来的这窸窸窣窣的动静又是?

景朝闻声转头,便看到虚掩着的门一推一动地摇了几下,继而从门缝里探出一张还朦胧有些睡意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