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1 / 1)

方舟心里蒙上了一层灰,顺势收回来僵硬的双臂,愣愣地看着景臻转过身来,那张削瘦枯槁的脸出卖了他的疲惫。

“你不必这样。”像是从遥远的冰川上传来的声音,语气很浅很淡,语调不徐不疾。

敏感如方舟,怎会听不出语气里的刻意疏离,“哥,您怎么了?”

景臻用布满血丝的双眼凝视着他,理所当然,“是我打得重了,大哥也已经罚了我了。”

方舟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身边的小桌子和垫子,“哥这几天就一直跪着?”

景臻不置可否。

那天出了祠堂景至就撂下了跪到方舟醒来的狠话,于是只要是景臻与景至独处的时候,或者景臻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他都是跪着的。在家里还有随手可及的地毯和垫子,到了公司里,却只能跪在实木地板上。

只是,方舟是早就醒了,景臻也不是不知道,膝盖肿得跟个铅球似得,嘴上连一句服软的话都不愿意说。就好像能一直一直跪下去似得。

方舟的瞳孔一下就燃了起来,转身就要走,却被景臻一下提溜住了胳膊,“闹什么!”

方舟回过头死死盯着景臻的眸子,咬着牙,“不会又是因为什么没有管好弟弟教好弟弟的罪名吧!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景臻望着他的眼神里透着几分感伤,声音也失了温度,“不过,以后不会了,所以你也不用再去拱火了。”

方舟怔,瞠目结舌,血液像是被极度低温冻结住了,“什么意思?”

景臻偏过头没说话,拽着方舟的手也垂了下来。他用余光看到方舟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天知道需要多大的毅力才止住了自己上去抱紧他的心。

“二哥,您什么意思?”被枪口抵着,仍能波澜惊不的方舟,此刻的声音却像是卡带的磁带。

景臻这几天确实是认真思考了,他跪着,景至也不劝他,冷眼看着本就心思极重的景臻,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然后冲着一条死路直直走下去,直到一头撞在南墙上,还不知道回头。

景臻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上他的眼神,目光里有一种一丝不苟的认真和刻板,一如十年前方舟第一次见到这人时的样子,“方舟,你来家里十年了。是我能力不及,自己是学教育的,却没能将自家弟弟教好,护好。再加上,碰上你的事情,也没有大哥那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方舟颤抖的幅度更大了,眼底更是燃起了熊熊烈火似的,紧紧咬着唇听景臻说。

“哥自己也检讨过,但是结果总是不如人意。你还是会犯这些戳人心的错,而我面对最亲近的人,总是会有最坏的脾气。我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做不了一个好哥哥。”那是方舟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他印象里的景臻一向那么果断自信,就算当年吵到致使景升鸿倒在家里,也是稳打稳算把自己教训得心服口服,哪里有如今这样失落和无措,到底是谁戳人心,方舟明明感觉到景臻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他心上凿了一个洞,一句话说完就是千疮百孔。

“我已经跟大哥说好了,以后你的事情我就不插手了,有什么事你直接跟大哥商量就好,管教你的责任,当然,也只得劳烦大哥了。”

方舟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麻袋扎起来,然后,咚,绑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被扔到一口深井里似得,无边无际的黑暗压得他快窒息,却无处可逃。他望着景臻的眸子里,充满着祈求,奢望,和不可思议。

第173章 番外 定风波(6)

“我已经跟大哥说好了,以后你的事情我就不插手了,有什么事你直接跟大哥商量就好,管教你的责任,当然,也只得劳烦大哥了。”

方舟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麻袋扎起来,然后,咚,绑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被扔到一口深井里似得,无边无际的黑暗压得他快窒息,却无处可逃。他望着景臻的眸子里,充满着祈求,奢望,和不可思议。

景臻终于还是抬起手,顺着他的头发摸了摸,“你也大了,也不像从前那样,几个月不打就能做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来”

“哥,你在吓我对不对?”方舟直勾勾盯着景臻,目光炯炯,声音像是拨动的琴弦一样不住颤抖。

景臻根本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只是自顾自继续说着,完全忽视眼前人急火攻心的状态,“大哥一向比我有分寸又懂得调节情绪,他不会这么打你。”

“凭什么!我是你们景家的一盆菜吗?可以让来让去!”方舟几乎是吼出来的,撕裂般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书房里。

然而,本以为自己说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景臻定是会一个巴掌招呼过来,可是却没有。

景臻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柔得不像话,甚至还挤出了一个能评得上奥斯卡金酸莓奖的笑容来,“让大哥听到,该罚你了。”

方舟一下掀翻了景臻的胳膊,又狠狠推了一下眼前的人,“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景臻有些自嘲地一笑,方舟隐忍的语气仿佛在他心上钻了一个洞,“看来,这些年确实是亏待你了,心里存的委屈还不少。”

方舟眼眶突然就红了,心里憋着一股气找不到出口,“我是委屈!因为您亲口对我说,说我是您人生最大的财富,说任性是弟弟的福利,说我做错事,教便是了,没有什么值得你怪我的。可是现在却连教都不愿意了,那当初为什么要说得那么好听!”

景臻被这句话深深戳到了,他也是凡人也有感情,一旦自己在乎的人开始质疑自己的真心付出,那种伪装出来无所谓似的冷静,便不复存在,他的眼神终于不再是死灰一般沉寂,但却突然像是走向另一个极端,泛着灼热的火光,“因为我觉得只要好好教你就会学乖,谁知道你竟是越长大越有主意,枪口顶在脑门上你都能视死如归了,你的境界那高了道德那么崇尚了,都快成为烈士被人永世传颂了,你还要我怎么教!”

“视死如归?”方舟嘴角染上了一丝轻蔑,“你觉得我不害怕吗?”

景臻蹙起的眉头下的眸子像是能喷出火来,“藤条板子你不怕,枪口抵着脑门你也不怕,我还真不知道你方大少爷有什么害怕的。你扬言要命趁早的时候,把我,把大哥和所有关心你的人置于何地?”

方舟早就忘记了刚刚答应景至好好说话的承诺,眼神犀利,“那碰到这样的事,您告诉我,要怎么做?”

景臻厉声,神色很冷静,甚至染上了几分悲怆,“我告诉不了你!我不是学犯罪心理或刑侦学的,就算我是,我也不可能拿你的性命做赌注,来告诉你怎么做就一定能活下来!况且,我都能想象你心里一定在想,若是以后碰到同样的事情,你别无选择,还是会这么做!”

方舟沉默了,景臻到底是极其了解方舟的。

方舟的三观太正,这曾经是景臻引以为豪的,而如今他所有的纠结都在于对自己十年教诫的怀疑,是不是一开始,就引导错了方向。方舟身上的责任意识,虽然在十五岁之前就有了雏形,但是大多数都是自己一板子一板子教出来的。在面对这样的事情的时候,他有一霎那突然就希望,自己弟弟是一个懂得逃避,能委曲求全,知道自保的人。

但仅仅是那一霎那,景臻就为自己这种不齿的想法脸红了,恨不得把刚刚产生这种假设的脑细胞都一个一个洗干净。自己的弟弟,又怎么可以是那样懦弱的逃兵。

就在这样的纠结徘徊中,作为教育者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景臻看着方舟沉默的脸,反倒是意料之中,声音沉了下来“所以,我打你,把你打成这样,也并不能改变什么,下次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不是吗?”

方舟抬起眼,眸子里有从未出现过的绝望,声音却是镇定稳笃的认真,“我刚回来景家的时候,哥就对我说过。打我,并不是为了让我怕。”

“我承认,我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景臻深吸一口气的样子很坦然,“大哥一直对我说,对亲近的人挑剔苛责是本能,但是克服本能,对亲近的人保持绝对冷静,是深到骨子里的教养。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做不到。”

方舟却是毫不犹豫地全盘否定了景臻的说辞,“越亲近的人,越做不到绝对冷静!为什么你总有那么多大道理却连遵循自然规律和常识的勇气都没有。”

景臻的心里塞塞的,他一直以为自己了解这个弟弟了解到骨子里,没想到也有一天,方舟也能一语中的地道出他心底最不愿面对的事实。

景臻的笑意里竟是带着几分被戳穿似得抱歉,在手术室门口那两巴掌确实打重了,抬手想要摸一下那若隐若现的肿痕,手指竟然不受控制似得抖着,“再生气,也不能两巴掌打得全院上下人尽皆知,哥道歉。”

其实到了这个年纪,景臻早就不是那个方舟一句赌气话就能摔箱子赶人走的哥哥了,再原则性的问题,都能沉下心来循循善诱。

生气也好,愤怒也罢,纵使是失望了,景臻也不至于像那天那样当着所有人面两下不留情的巴掌,扔回家又没个数地一声不吭地打,能让这个历练了那多年早已淡泊宁静的景家二公子这般失态的,是惊惶,是深到骨髓里的恐慌,是好似将人抽筋剥皮了的惧怕与绝望。

景臻,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