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1 / 1)

方舟听着他,只是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哥教我功课的时候很认真,不知道为什么总能捕捉到我走神,有时候罚我蹲着马步听,”景夕的语气倒不像是告状,只是静静回忆着,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回忆早餐吃了什么似得,“让背的书背不出,肯定会被罚抄,做题粗心也是一百道一百道往上加。”

方舟知道,这些听着很平常,就连平常学生家里都会有的桥段,其实并不平常。哪有十岁的小学生因为同分异构体没画全被罚,又哪里有十二岁的初中生因为可行性分析报告上漏了一个小数点挨藤条的。

方舟是心疼了,试探着,“委屈了?”

景夕沉默。

“啊!小叔疼。”景夕身后突然一紧,这一声小叔叫得千回百转,颇有几分抱怨的气息。

方舟觉得自己根本已经很轻了,想着自己堂堂创伤科主任,哪里有上个药把自己上得汗流浃背的,,用没沾药的手蹂躏了一把小孩的脑袋,“上药怎么会不疼!。”

景夕的脑袋像拨浪鼓似得摇,强词夺理的样子真是个孩子,“小叔上药一直不疼的!”

“那我去叫你爸来给你上。”方舟也不再逼他,只是起身作势要走。

景夕马上侧过身拉着方舟的袖子,又顺手用枕巾擦了一把额上滑落的汗滴,丝毫没了方才的气焰,“别,小叔”

方舟听他唤自己的声音竟有了恳求之意,知道景臻今天定是把小孩吓坏了,本就是想跟他开个玩笑的,见小孩当了真,方舟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马上就坐回了原位,若无其事地点了点他的腰,“你平时不是挺会看讨巧的,怎么今天不知道耍点小聪明?”

景夕声音闷闷的,兀自摇了摇头,“小叔不知道,爸脸色一变,借我十个胆子都不敢再多说一句。”

方舟心道,我哪里会不知道。

但看着这小侄子夸张的语句,又不禁觉得好笑,景夕平日里就这么滑头滑脑,在景臻面前虽然能乖觉一些,但也不是景朝那种严谨得好像用尺子划出来的有规有矩。想着他竟能小小年纪就瞒那么大的事,还怂恿景朝来偷他的药箱,心里也不觉来气,手下的力道不觉重了一些,“那还是觉得自己委屈了。”

“啊啊啊小叔轻点!不要啊!”景夕上半身撑了起来,小腿也往上一踢,却是直愣愣踢在了方舟腰间,这一下没收着力,方舟实实在在地挨下了。

景夕愣住了,平时再怎么没大没小,也没对小叔做出过这样逾矩的举动,他侧过脸紧张地看方舟,还有几分偃旗息鼓的小尴尬,“小叔,对不起!你没事吧?”

方舟狠狠瞪了他一眼,“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打你?”

景夕从身子底下腾出一只手,拉了拉方舟的衣角,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一上一下,“小叔不舍得的。”

方舟在心里笑开了,但好歹跟着景臻摸爬滚打这几年学会了不形喜怒于色,冷下脸指了指,“趴好了。上完药你还得写检讨,一会哥来验收的时候你还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就等着我再回来给你上一次药吧。”

第156章 番外 朝夕(13)

景至没有直接去书房,而是先回了自己房间,推开门入目便是炎宴坐在窗台边的吊椅上看书的侧脸,手边清淌淌的大吉安岭还冒着热气。

景至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柔软下来,神色再无凛冽,嘴角上扬的弧度夜并不是标尺量出来的精准,但那笑容,竟是无论多么刚毅冷峻的线条都掩不住的温柔。

“宴宴。”轻得像是怕打扰了嘴边的空气。

炎宴转头,眸子便里是春寒料峭时山林里开满樱花的清新,口中却不免嗔怪,“一回来就教训人。”

景至不过笑笑,进了里间洗手,出来便走近到炎宴身边,好像连脚步都轻了起来,顺手拿起那杯精心拿捏了温度和浓度的大吉安岭,“我看,就是欠教训。”

炎宴将眸子从书中抬起来,“去看过小朝了?”

景至抿了一口茶,拿着杯子坐到了对面的朱藤椅上,笑得更开了,“没。先来见你。”

愣是公司上下任何一个人见到景至这样,都会吓得狠狠掐自己一把。结婚这几年来,曾经霸气凛然的景至,竟是活得越来越像个少年了。

也只有炎宴,面对这种笑容,也只是满脸无奈地摇头,“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每次要打儿子了,总是这么唤我名字,这么对着我笑,蛊惑之意浓浓的。”

景至像是被抓包了似得,狡辩道,“我这是在请示。”

“请示我?”炎宴憋着笑,“我若说不许呢?”

景至这次往后靠了靠,一脸笃定,“你不会的。”

炎宴确实不会。她生长于一个满是知识分子的家族中,从小到大见识过太多优秀到,让人连仰视都觉得扎眼的人。她知道,对于景家这样的家族来讲,长子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不过就算确准了你不会,还是要请示。”景至此刻的笑容,竟带着几分无赖的意味,更像个孩子了。

他喝完手里的茶,再要往紫砂壶里添热水,却被炎宴摁住了手,“就一杯,是让你清清神的,不早了。”

景至晚上睡眠总是不够酣畅,入睡难,所以炎宴总是不让他晚上喝茶,有时也堡一些安神的汤药,可是景至总喜欢不起来那桂圆芡实红枣的。就知道,今天的茶,喝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景至教训儿子,炎宴从来不正面插手,只是有一些方面,她认为绝不能成为惩罚的手段,比如饿饭,比如剥夺睡眠。这些事情每次被提起,景至总是欣然接受极力认同。但左不过有些时候罚得狠了,总是变相波及这些细枝末节。

譬如现在,景至跨进书房的门已经是十点过一刻了,他知道,带着新鲜的伤,景朝今天会很难入眠。

景至进门就远远看到儿子坚挺笔直的背影,和肩背处被汗水浸湿的衣服,顺手调高了房间的温度。

怎么算也有三个小时了,景朝的站姿却是丝毫不敢走形,昂首,开肩,收腹,紧臀,并腿。他本就是自律精严的景家长子,本就有着景家长子的宽阔肩膀,即使经过长时间罚跪罚站,也仅仅是面色有些苍白,神里,还是气宇不凡的淑人君子。

其实若是了解景朝的体能的,便能轻易判断得出,面色苍白,也只是被身后的脚步声吓得。

“父亲。”两个字很稳。

景至没有说话,连脚步都没有停顿,径直走到他书桌前坐了,端起桌上躺着的检查仔细看起来。景朝只感觉皮肉都是紧绷的,身上的麻木瞬间被忽视了,只是竖着耳朵专心听纸张翻动的声音,连呼吸都小心谨慎起来。

“小朝。”景至大概是沉淀了有一会了,开口的语调,很平静,也很郑重。

书桌是靠着墙面安置的,而景朝就是面向桌子旁边的墙而站,两人的距离并不远,声音里的细节也听得更加清楚。

景朝觉得一颗心被悬在空中,下意识绷紧了双腿,“是。”

景至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上的检查,景朝看不到他的动作,只是两下若有若无的声音竟也让他一抖。

在景朝的印象里,自己的父亲是很少有情绪波动的人,但今天,却明显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了厚厚的失望,“你倒也舍得。”

景朝的心像是慢慢跌落在马里亚纳海沟里,他不敢握拳,只是贴着裤缝的手更紧了。他从小就不是一个需要在哪方面被苛求被鞭策的孩子,一路卓尔不群都好似理所当然,即使是压榨式的精英教育,他也是如鱼得水的。可是景朝知道,纵然他向来是被同龄人仰视的标杆,向来都一踮脚就摘到了别人遥不可及的殊荣,只是这些,都不能让父亲满意。

正如现在,经过六个小时的反省,面对眼前的父亲如临渊岳的淡漠,竟只有一句,“小朝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