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1 / 1)

景至用比十年前更冷更锋利的眼神扫了景臻一眼,只字未吐,就让景臻禁了声。

在揣测哥哥心情这门学问上,方舟显然比景臻造诣更深。是以方才特地去接景至,定是在把事情都理清楚了。

两个弟弟跟着景至进了客厅,待景至在沙发上上坐了,才一前一后站在左手边。

景至没有招呼他们坐,反而望向景臻,“有什么要说?”

景臻心头一颤,“哥都知道了?”

景至将身子陷进软牛皮沙发里,回了他一个带着威胁意味的眼神,没有说话。

四目交汇,景臻立刻明白过来,俯首帖耳,“是臻儿的错。”

景至抬起眸子,语声不轻不重不疾不徐,“你认错的意思,是要我请家法出来伺候你吗?”

景臻皮一紧,肩膀不可闻地抖了一下,声音带着忐忑,“哥”

他自然是知道景至的话语里威胁的意味更重一些,并没有要真的对他动家法。但是,这同在屋檐下,景夕带着伤,两兄弟一瞒就是一个礼拜都没察觉出异样来,自己是真的无地自容起来。

方舟立马上前护着,“大哥,您出差期间二哥每天六点就要到公司,晨练时间都和景朝景夕错开了,景夕又是伤在脚掌内侧并不影响日常行动,自然很难及时发现。”

景至一脚踢在方舟小腿胫骨处,“少替你哥找借口!我还没怪方大医生呢,全国第一的创伤中心主任,自家侄子脚上划开那么大一道口子不知道!竟然还做老师做上瘾了,教一个十几岁小学生做缝合!你信不信我一个电话现在就能吊销你执照!”

方舟虽不再是少年,但骨子里的无畏无惧一直是有的,特别是对着发火的景至。他一个箭步上前一屁股坐到了景至旁边,作势替景至送上茶水,“景朝是初中生”景朝年前刚刚以史无前例最小年龄进到景家人从小就读的精英学校的初中部。

景至一记眼刀立刻让方舟断了解释的念头,“哥别气,我信,我信,我错了,都怪我。”

景至接过方舟递来的水,却没动,只是握在手里,冷眼看他,“你站起来。”

方舟一脸尴尬,贴着沙发边站了起来,膝盖却还是蹭着景至的小腿。景至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方舟又不情不愿往后退了一步。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景臻暗自在心里摇摇头,感叹方舟也是胆量过人,眼神转到景至脸上,暗暗骂自己竟是没有发现那神色里的疲惫。

景臻一向是最贴心的,“哥,臻儿早上做了芋泥酥,给您去热一下吧。”

景臻是最知道景至应酬的模样,提筷子的次数都不比去厕所的趟数多。

“不了。”景至随意一挥手。

景臻急道,“那哥要不要先躺一会养养神,您昨天回来还没倒时差”

“两个礼拜不见,我一回来,就又劝我吃饭又劝我睡觉,是我管你还是你管我呢?”景至反问。

景臻稍稍宽了心,好歹,景至心里倒也不算是火燎火烧地怒气冲冲,于是只是一笑,带着痞痞的气息,“哥都开始嫌我唠叨了。”

景至淡淡望着他,“你想说什么?”

景臻笑,他如今愈发知道自己的小心思是根本瞒不过的,反而更坦诚了,“景朝今天下午从学校跑回来,跪了近三小时,而后吃了饭又站到现在。”

景至一派沉静,景朝的极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小夕呢?”

“刚挨了家法在写检讨,臻儿刚下来找方舟给他上药的。”景臻有些心虚。

果然被景至瞪了一眼,“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轻重缓急都要重新教吗?”说着,用脚碰了一下方舟的小腿胫骨,“你先去!今晚不管怎样都不许再回医院了,一会景朝那里还需要你呢。”

第155章 番外 朝夕(12)

方舟知道,景臻若是吩咐他去上药,必然是打得不轻。但纵然是抱着心里预设脱下小孩的裤子,仍旧心上颤颤的。

景夕检讨写到一半,趴在床上享受着方舟温柔的上药手法的时候,还在想着父亲的话,“小叔,哥哥为什么总要为了弟弟的错挨打?”

方舟上药的手顿住了,脑海里像是摁了快进的电视剧画面一篇一篇在眼前放映,嘴里又是甜又是苦。看着床上的小孩,原来时间是这般不等人,可竟是过得太幸福了,才不觉光阴的流逝,那些意气风发肆无忌惮,那些少年的小心思小委屈和自以为是,还好像在眼前似得,鲜活得触手可及。

方舟看他忍痛忍得辛苦,又不敢叫出声,心里是真心疼起来,也静下心用讲故事的口吻道,“景家的长子,生来就要背负起照顾和管教弟弟的责任。哥哥就是哥哥,要比弟弟挨更多的打,承担更多的委屈。”

方舟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有着很难道出的感情。自己当时选专业的时候,其实已经跟着景臻挺久的了,对整个公司的基本运营了解地十有八九了,虽然比较大的几个项目还不敢让他独当一面,景臻都还在背后亲自盯着,但是当时的方舟也算是拿得出手了,景臻叫他主持了几回大大小小的会议,公司上下就已经对他赞不绝口。不过,那时候,当方舟提出自己想学医的时候,景臻竟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虽然不知道背后的代价是什么,但是那之后好几周,景臻对着景至,都是一脸惶恐唯唯诺诺动辄得咎的样子。

只不过,他早已不是那个只会自怜自哀的弟弟,回忆起来也不至于心酸,倒是有几分惆怅,更多的,还是感激。感激命运,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精忠报国或者造福人类的丰功伟业吧,才会遇到这两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景夕歪着脑袋沉默了半响,仍旧不是很理解,语气里又恢复了二少爷的肆无忌惮,“凭什么?哥做错了什么?都是因为我啊。”

方舟摇摇头,声音却是硬了,“他宠着你惯着你,你做错了,他本就要付出管教不力的代价,如今这样包庇你替你隐瞒,甚至做了能力范围之外的事,自然是要受罚的。”

景夕不依不饶,“没有在能力范围之外是不是?小叔,哥的缝合没有问题,不是吗?”

方舟是极疼这两个小侄子的,看着景臻下的手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可是景夕说到这里,他竟是惩罚性地手上加重了力道,“缝合只是一门技能,这项技能背后包涵的知识,才是真正需要平常人八年十年寒窗苦读的。如果只要学会技能就能做医生,那还要医学院做什么,纺织学院就够了。”

“我不知道啊,就求着哥,觉得哥肯定会帮我。”景夕将脑袋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

方舟太了解这个小侄子了,在景臻景至面前尚有五分乖巧,到了方舟这里就只剩三分了,和景朝在一起的时候,更是被宠得就快上天了。帮他瞒错,替他扛打,显然不是一次两次了。

方舟威吓着,“就应该让你哥揍你一顿。”

“哥才不会呢!”小孩骄傲的昂起头,见方舟没说话,兀自安静了一会,又探出小脑袋,“小叔?”

“嗯?”方舟只是顺着他。

景夕神神秘秘地转过头,“小叔那么怕父亲,也挨过打?”

方舟第一次觉得小孩子智商太高也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又觉得自己作为小叔教育小侄子任务重大,只能硬着头皮,“挨打是轻的。哥哥管教弟弟,怎样都是天经地义。”

方舟说了这句话就觉得有些莫名的别扭,后来一连想了好多天,直到一周后某一天同哥哥们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回忆的画面突然就在他脑海里拉开幕布他十五岁刚到景家的那个夏天,景臻同他两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白驹过隙日光荏苒,弹指一瞬的光阴里自己竟然就被潜移默化得那么深刻了,方舟看着眼前的少年,顿时有了“劝君惜取少年时”的冲动。

景夕歪了歪头,像是在想些什么,嘴里嘟囔着,“哥哥,其实,有时候挺严厉的,但是,倒是从来没打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