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1 / 1)

他靠着车身,两手往胸前一抱,看着瞬间萎靡了的兄弟,到底是从小捧在手心看着长大的侄子,提示道,“我房间的药箱,谁动的?”

大概近三秒的沉默,空气里细微分子在膨胀,景朝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着,“是我。”

景朝盯着眼前的地面,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是我想拿一些来练手”

“拿谁练手?”方舟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语气里也尽是责难,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景朝。

景夕突然上前握住方舟的手臂,试图摇开他逼着景朝的咄咄目光“小叔,都是我的错,怪我”

“景夕!”景朝一阵呵斥吓得景夕突然顿住,下意识撤了握住方舟的手,乖乖垂在身侧,看了一眼景朝便又站得笔直。

方舟突然蹙起了眉头,神里透着不悦,声音冷得,像极了十年前的景臻,“看来你是嫌跑回家太舒服了。”

景朝不自觉一抖,含着下唇内侧的一块细肉,垂着头盯着方舟剪裁得体熨烫到位的西装裤,表面上是不太娴熟的沉静。

方舟追上他下滑的双眸,语气里有几分难以掩盖的失望,“你是笃信我不会动手,才敢一开口就满是谎话。”

其实景朝是早已被家法打磨地不敢犯这种错,若是景至景臻在这里,掌嘴是肯定逃不了的。可是,眼前,是那个半夜带着自己在解剖室手把手学缝合的小叔。

景朝紧紧握着拳头,他没有程式化地回答不敢,因为刚刚确实是在说谎。他向上看了看从来没有对他们两兄弟动过家法,连疾言厉色都极少有的方舟,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声音稍稍柔软了一点,终于像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小叔,对不起。都是景朝的错,小夕只是替我瞒着而已。”

可惜,他想要表现出的担当,在方舟眼里,只是并不聪明的倔强。他用在腹腔里找出血点似得犀利眼神,细细看了景朝好一会,才侧身打开车门,语重心长,“你二叔既然让我来带你们回去,就不可能只知道冰山一角。去吧,你还有时间好好斟酌。”

“是。”景朝应了声,就自己打开后门放了书包,蹲下身子检查好鞋带,对着方舟微微欠身,无论是弯腰的角度还是语气的恭敬,都无可挑剔,“劳烦小叔了。家里见。”

方舟看着那拔直的脊背,在心里微微摇头,转身重重拍了一记景夕的脑袋,倒是随意起来,“要是想让我帮你们的,自己把原委说清楚,别等着我给你挤牙膏。上车吧,你爸等着呢。”

第146章 番外 朝夕(3)

景臻并没有时间专心等待,反而手头有着永远都处理不完的事务。方舟带景夕到他办公室的时候,景臻正在隔壁侧间开会。门口刚来不久的小秘书笑着起来迎,却被从未在方舟身上见过强烈压迫感而震慑住,僵着脸叫了声,“方总,小少爷。”

方舟抿着嘴微微点头,而后径直往景臻办公室走去,一进门就打开了医药箱,看都不看一眼呆站在门口的景夕,吩咐着,“坐沙发上,鞋袜褪了。”

方才在车上一五一十地把事件经过告诉了方舟,景夕现在像是被戳了一个洞的充气玩偶似得,丝毫没有了之前的活跃跳脱。到底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纵使是面对从未动手教训过他们两兄弟的方舟,也畏畏缩缩起来。

方舟偏了偏头,眼神却依旧停留在药箱里,“你要想等你爸来给你看”

话音未落,景夕就小跑过来,站到方舟身边弯腰脱了鞋又褪了袜子,小心翼翼把袜子叠得整整齐齐塞在鞋里,光着只小脚丫将两只手背在身后,立着看方舟动作利落地设起无菌区。

方舟瞥了一眼红了脸的景夕,稚气未脱的脸上只有长长的睫毛在一上一下扇着,虽然才是十岁的小学生,但到底是从小就被以景家少爷的要求约束教育,灵动的双眸里更有同龄人无法比拟的气场,就连那几分惶恐,也被润化在紧抿的双唇里。

见他光着脚站在地板上,方舟蹙着眉点了点沙发,再次示意他坐下。

景夕细细打探着方舟的神情,感受到了小叔的强硬和不满,才挨着沙发坐了。方舟知道两个哥哥对侄子从来都是话不说第二遍的,往日景夕一向是伶俐得乖觉,今天确实是怕的,连叫坐都要前后踟蹰。待方舟伸手要去拿他光着的脚,景夕又是下意识似得一缩,被方舟瞪了一眼后才放松下来又低下眼眸。

“怕?”方舟一下抽了景夕的脚踝,搁到自己腿上,“你不是能耐了吗,受了伤都敢瞒着了。”

教育孩子要有张有弛,景至景臻管得紧了,方舟对两个侄子自然就不是很严苛。方舟今天那么严肃,景夕肯定是心虚了。

方舟还记得也就约莫一个月前,这个小侄子因为不好好吃饭被罚站在餐厅里,方舟下了手术回来晚了独自在餐厅吃饭,景夕竟又是拉着他的袖子边,又是环抱着他的臂膀,故作可怜状,一点都没有挨罚的样子。正巧被特地下楼来看一眼一周没见的弟弟的景臻撞见,本来只需再站上个把小时的景夕,生生为自己赚到了三下戒尺。

如今,景夕吓得连坐都不敢坐的样子,方舟只是希望,他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方舟的动作很干练,对他这一届创伤科主任来讲,处理个缝合伤,是基础得好几年都没干过的事了。然而当他轻轻掀开上面的创可贴,看到足足有七八厘米长,目测深度不浅的伤口,还是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医院看惯了血肉模糊也能做到毫无波澜,但是一旦伤在自己至亲的人身上,再小的伤口也能让他头皮都发麻起来。

再等方舟低头细细查看景朝稚嫩的缝合手法,刚被景夕的格外乖巧镇住的怒火,又被点燃了起来。

“没打麻药缝的?”方舟凑得很近检查伤口的每一分每一毫,虽然针距有大有小,创缘创壁有些参差不齐,但是同层组织对合地适当,创口及周边也没有感染的征兆,看着样子缝合前的止血和清创也做得够到位了,不禁在心里感叹起来,景朝竟然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景夕暗暗观察着方舟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道,“没打。哥哥手很轻,不是很痛。”

方舟的药箱里不常备麻药类药品,他在问之前就猜到了答案的,但还是抬头狠狠瞪了景夕一为了瞒下这事,也是不惜代价。

景夕景朝都是从刚会走路开始就跟着赵思铎练跆拳道了,稍微有了点模样后景臻也会穿插着教他们一些其他类别的散打对抗。又好像是从小遗传了父亲的运动神经,外加从两兄弟有记忆以来,起床洗漱后的第一件事永远是下楼晨练,良好的生活习惯让他们有着超越同龄人的运动潜能。就算是在众多专业选手聚集的道馆里,景朝景夕也不例外成了佼佼者。然而孩子究竟是孩子,有着大人们不可理解的好胜心,习惯了优秀的景夕,在碰到强劲对手时,便很难克制胜利的欲望。

尽管,他也知道,私下与其他道馆竞技,还让自己受伤,求着景朝帮他缝针,无疑每一步都踩在了景臻的地雷上。

方舟在等到消毒溶液风干的间隙问道,“什么时候缝的针?”

“上周三,我从道馆出来直接回家,刚好那天哥的德语老师请假”景夕低着头,声音扁扁的像是被碾压过了。

方舟先是瞪了他一眼,而后一算时间也已经有一周多了,于是在景夕两个眨眼的瞬间,利索地拆了线,又消了毒,贴上新的创可贴,“明早跑步可能会有点痛,你自己量力而行。这两天穿浅色的袜子,每天晚上睡觉前来找我换药。”

景夕自觉拿下了腿,红了红脸,“谢谢小叔。其实不怎么碍事,在脚掌内侧,没什么大的影响。”

方舟边收拾自己的药箱,边用稍带愠意的眼神瞥过去,“是不影响,你一抬脚你煜叔叔就发现了。”

这段时间赵思铎在外省带队比赛,景夕景朝他们的训练都是一个代理教练盯着的,所以才会出道馆私下对抗这种事。赵思铎不放心,就让林煜偶尔来学校看看他们早训,可是林老师现在职务繁忙,今早好不容易有空过去看他们早训,没想到才看景夕踢了两脚,就发现了小孩的异常,拎到一边还没怎么审,以他煜叔叔的威严,景夕马上就挡不住了。

景夕套上袜子穿上运动鞋,从沙发上站起来,又规规矩矩站在方舟三米远的地方,声音糯糯的,“小叔,您别生气了。”

随着两个侄子越来越大,方舟是越能体会到当初他曾以为景臻对他无以名状的怒火是哪里来的了。景夕察言观色的能力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不是景朝那种进退有度带着世家规矩的谨言慎行,而更多了一份细致入微的贴心。

方舟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景夕对自己身体的不重视,景朝莫名的自以为是,还有,两兄弟对他的不信任。

“你该怕的,是你爸生气。”方舟看着无措的景夕,此刻的乖巧让他实在狠不下心来再吓他,“你自己好好想会吧,一会有你认错的时候。”

方舟说完就穿过办公室坐到桌子后边景臻的位置上打开电脑,刻意不去理小孩,余光里却看到景夕稍稍愣了愣,便走到办公室一角,面对墙壁直挺挺跪下了。方舟知道他心里想着景朝为他受罚内疚了,也没有多说什么,继续批示秘书转过来的邮件。

这几年方舟一手掌管着景江医疗的日常运营投资建设,景臻只有在刚起步的时候稍稍提点,之后便全权交给了他,方舟从来没有辜负过哥哥,景江在医疗方面的利润和为公司带来的声誉让方舟理所当然得从“方少爷”变成了“方总”。

邮件才看到第三封,随着“滴”的一下指纹锁确认的声音,办公室门便打开了,景臻依旧如十多年前方舟第一次见他一样,一身干练的衬衫西裤衬着修长有型的身材,好像时光从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可又有哪里不一样了,方舟知道,纵使所有经历和坎坷都可以成为过眼云烟,但是成长是潜在的,在气质里,在谈吐上,在胸襟的无涯,和容颜的淡然里。

景朝景夕在场的时候,方舟都会自觉更规矩一些,还没等景臻进门,他便起身去迎,“哥,辛苦了。”

景臻微微颔首,径直坐到办公桌后,刚好看到屏幕上打开着的邮件,就顺势向方舟询问了几件工作上的事,方舟都一一详细作答,在哥哥身边工作了那么多年,早已了解并习惯了景臻景至近乎苛刻的要求,自己也变得愈发细致周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