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揉了揉脑袋,自从上了大学就剪了寸头没了刘海,头发也不知怎么越来越硬有些扎手,衬着他愈发深邃沉静的眸子和棱角分明的脸孔,更显得干练有劲。
只是此刻的声音,有种被抓包的无奈,“嗯,眯一会。”
景臻的声音严厉了几分,“我说过什么。”
“没,没值班。”方舟缩在被子里抱着枕头一抖,不免有些委屈,“凌晨的时候有个急诊手术。”
刚过三十的方舟已是全国最大的三甲医院的创伤科主任,在医学界享誉着“神之手谜之脑”的称号,曾经因为连着站了三十六小时手术,转战于六间手术室,把一起大型事故中重伤六名患者全都救了回来一炮打响。却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的双商高到能在另外一个领域也达到巅峰。
术业有专攻这句话,突然就成为了不够优秀的借口。
随着他对医学知识和体系的愈发了解,早在上医学院期间,他就带领景江走进了医药,医疗器具和私立医院的领域,“景江医疗”仿佛是在春雨后的竹笋,在一夜之间遍布大江南北,成了同行业的领军。
也是因此,景臻要求方舟严格安排自己的时间,毕竟两个身份,都是需要极大投入的。值夜班这种事,也早就被严厉禁止了。
景臻的声音里仍旧透着不满,“一个科室,主任不在,人就救不回来了,你平时怎么管理团队的?”
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景臻每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方面是因为他并没有方舟那么了解医院的体系,另一方面,方舟到底是长大了。
长大了,景臻这几年越发体会到景升鸿对他们兄弟几个的态度,不是要推崇独立精神而放手不管,而是因为,出自内心的信任,觉得他能处理得好,所以懒得管。
几年来的朝夕相处,方舟很容易从景臻的声调咬字中感知到,哥哥不是真的要计较,于是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压下困意很真诚地道,“是我的错。谢谢哥算着时间叫我起床。”
“你就贫吧,”景臻狠狠道,“要哪天把自己身体搞坏了,自己给治好了,再提着藤条来找我。”
方舟突然耳根一红,明明已经很久没有正式挨过家法了,但是只要一提到藤条,还是不禁身后一疼。
“哥,我彻底醒了。”方舟甩了甩头,下床向浴室的方向走去,“您可以说找我什么事了。”
景臻那边轻轻恩了一声,顿了顿,再开口,声音突然严肃起来,“你去查一下你的医药箱。”
方舟一脸疑惑,愣在镜子前,默默把刚拿起来的牙刷放回去,“我自己那个吗?”
“嗯。”
家里有两个,一个是方舟为全家人准备好,放在书房里的,都是些常用的口服外敷药和消毒用品,使用率最高的当然是他两个小侄子了。
另一个,则是一直放在方舟自己房里的,里面的东西当然也就更加专业一点了听诊器,针筒针头静滴输液管,小刀片,各类无菌器械之类的,药物也都是些静脉药。
景臻刚刚特别提到“你的医药箱”,显然是指他自己房里的那个,让方舟不禁心生起疑惑。
方舟边穿过房间边问,“怎么了?”
“你先看。”
方舟越来越疑惑,打开略微有些沉重的箱子,所有东西都还是一如既往地整齐排列着,他随手扔了几个有过期嫌疑的药,眼神再次扫过那些器械,突然顿住了,直勾勾盯住箱子的一角,眉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电话那头的景臻像是就在面前似得,很快发现了方舟的异常,“少东西了?”
方舟的大脑迅速运转起来,他微阖双睑仔细回忆了一遍,声音终于不再是和哥哥打电话独有的随意,“少了两组缝合线和持针器。”
景臻像是早有预料似得,反而一声嗤笑,只是再开口语气里明显堆砌了不知名的怒意,“好大的胆子。”
“哥,”景臻冰窖里透出来似得声音,让面对血肉模糊的患者都能冷静笃定的方舟不禁颤栗起来,“到底什么事。”
景臻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语气与刚开始的懒散随意截然不同,沉沉地每一个字都像是烙在他的耳蜗里,“你去学校替景朝景夕请个假,让景朝先回去,你带着景夕来办公室找我。”
感觉到事态严重的方舟不禁替两个小孩捏把汗,今年十二的景朝和十岁的景夕从小就在景至景臻的的身边长大,受的是景家传统的精英教育,自然被家法敲打得比同龄人优秀许多,然而藤条板子的约束丝毫没有影响两人犯错的频率和创意。
方舟一直都是个称职的小叔,带着他们疯偷偷给他们买垃圾食品,有时候帮他们瞒下一些小错,还要不过分,两个哥哥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然而碰到了原则问题性的,以方舟极正的三观,是绝不会替他们隐瞒包庇的。
此刻的方舟也不想拱火,还是决定自己去问当事人,应了是便准备挂断。
突然听见景臻吩咐,“顺便把你的箱子带上。”
第145章 番外 朝夕(2)
景朝景夕是从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胜似亲兄弟的堂兄弟。
两人的性格都难免带着各自父亲的印记。景朝骨子里的责任感使命感让他小小年纪就有了不凡的成就,无论做什么都从来没有屈居过第二的孩子,非常清楚自己身上的担子。只是,小孩究竟是小孩,有着自以为举足轻重的梦想,方舟有些心疼,心疼景朝每次上课偷拿着自己的医学书看,被景至知道都逃不过一顿罚。
景夕比景朝小了近两岁半,与许多兄弟一样,小的那个通常都比较招人喜欢,特别是当他活泼粘腻的性格,和他哥哥的刻板无趣规规矩矩,有了鲜明对比的时候。
所以,当景夕看到方舟带着一脸严肃的景朝来教室门口找他的时候,依然没心没肺地笑得很开心。
方舟矮着身子,一脸温和地朝着教室里的景夕招了招手。这节是选修课,景夕正在学用一个三维制图软件,教室里也是一片安静,景夕发现来者后便熟络地走上讲台和老师请了个假,出了教室。
“小叔!”景夕小跑到方舟跟前,靠着他大半个身子,要不是因为知道肯定有好奇的同学看着,估计就抱上去了,“您怎么来了?夕儿都好久不见您啦。”
方舟蹂躏着景夕的脑袋,把他头发彻底弄乱后轻轻拍了一下他后脑勺,“想我,还是想让我陪你打游戏啊。”
景夕尴尬抬头,慌张地盯着方舟,带着点埋怨,然后悄悄瞥了一眼身后的景朝,弱弱叫了一声,“哥,你怎么也来了。”
虽然才比他大两岁,景朝看着却像是年长了许多,或许是遗传了景至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举手投诉总是带着世家子弟的沉稳严谨,面对跳脱的弟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稳稳地点了点头。
“去把书包理一下,跟我走吧。”方舟拍了拍景夕的肩膀,没有给他继续追问的机会。
景夕虽然带着疑问,但是看了看背着书包的哥哥,也没多想,只是去拿了些东西就跟方舟去了停车场。
景朝景夕一直错开半个身子跟在方舟身后,待到离开车门还有几步路的距离,景朝小跑几步上前替方舟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方舟很是理所当然地摆着叔叔的架子,从两个小孩长到能握住门把手就开始要求的习惯,是这个大家族腐朽规矩中很小的一部分。
方舟站到车门旁边,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转过身子吩咐景夕,不论声音还是神情,俨然没有了刚才玩笑的痕迹,“你先上车。”而后面对景朝,语气很淡,“你把书包留在车里吧,自己跑回家,花坛门口跪着去。”
两小孩蒙了,两双纤长的睫毛上下翻着,眼神里的震惊无法掩饰。
三十岁又有了自己事业的方舟除了棱角分外分明了些,浑身上下散发的气场也越来越能与两个哥哥媲美了。他从来都是那个是非分明又拿得定主意的小叔,不论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十六岁,还是如今秉节持重的而立之年,他都是三观极正的,只是比从前,更内敛,更深刻,更洗练,更不露声色了。
“这个表情,是想不起来为了什么事了?”方舟单手将车门砰得关上,巨大的撞击声回荡在空荡荡停车场里,吓得两个孩子从上到下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