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1)

“不可能,”他压着颤抖的声音:“这不可能。”

杜瞻见状,心知大事不妙,连忙牵住他的手臂:“你别激动,先放手,事情不一定是他说的那样,他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不可以当真的。”

梁溱缓缓松开他的衣领,杜瞻这句话仿佛强心剂让他惊醒过来,他紧紧地握住这根救命稻草:“你说你是听说的,是听何人所言?”

原林方觉得十分晦气,掸了掸衣领:“这不是什么秘密,京城的世家子弟都这么传,我哪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你爱信不信。这事这么多年了,蹊跷百出,太子都不关心,你一个白家的后生管这么多做什么?”

原林方言语不着边际,却横刀直指梁溱心间最痛的地方,仿佛这么多年来,是他自己将生母抛弃了一般。原林方见他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心中愕然又尴尬,他到底不想得罪这个白家的亲族,便冷着声线道:“你要是真想知道,不如去问问你们家的公子白灵均,他姨母是秦贵妃,自然什么都知道,以前在席上也常听他提起这些宫里的秘闻。诶,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画船刚刚靠岸,两条船中的人都围出来,人影攒攒。两船相连,从岸上看,真如开了一朵并蒂莲一般,有情人在船头赋诗应歌,温香软语,弦音靡靡,真要把人酥倒在其中了。

梁溱不闻弦歌,浑浑噩噩地在人群里挤,急切又绝望,船上的人都是来找乐子的,谁见过这样冒失的,不由嗔怪道:“小公子这么急做什么,小娘子在船那头还能跑了不成?”

周围几人附和着笑了,梁溱一片混沌地想着,这几人在笑什么呢?是了,眼下可供取笑的人就只剩下我了,一个连生母都可以抛之脑后的儿子,一个在皇宫里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太子。

杜瞻见此,忙上前追赶,原林方见两位溜得飞快,当下觉出几分不对劲来,酒一下子醒了大半,一拍脑袋,暗道糟了,不会是闯出什么大祸来了。

杜瞻虽是习武之人,然而在人潮涌动的船头河岸,半分本事也施展不出来。周遭俱是欢声笑语一片,满目彩灯红莲,他也听不见看不见了,他试着喊了声“潜波”,声音很快淹没在人群里,他不敢再开口喊太子名讳,只能硬着头皮在人群里穿梭。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掠过,他还记得梁溱经常戴在身上的玉佩,之前还被兄弟被强压着送给自己的。梁溱的身量单薄,年岁又小,他一个人焦急地往外挤,显得孤独又可怜。杜瞻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梁溱都没什么反应,不过离得近了,他注意到梁溱的肩膀在小幅度地颤动,好像蝴蝶被擒住翅膀仍在孱弱地翕动。

梁溱反应极缓地看着杜瞻,眼里却根本没装下这个人,口中念念有词道:“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呢?母后死得时候我还没下学,我上完了太傅的课才回宫的,莹姑姑告诉我皇后薨了,我还不相信,我以为是母后觉得我没出息、不好学编谎话来吓我的。我母亲就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我……”他眼中露出惶然,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当时的事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等我醒来,什么都变了,母后封棺了,圣主不想看见我,我几次提到我母亲,他都大发雷霆,后来兄弟不再和我亲近,舅舅辞官还乡了,我也不敢和圣主争论母亲的事了。母后不会原谅我了,她一定觉得她疼爱的儿子是一个自私又懦弱的废物。”梁溱眨了眨眼睛,一颗泪珠缓缓滑落,落在这朵旖旎的红莲中,仿佛一滴水落在倒映着圆月的江面上,顷刻间就把所有假象侵蚀,天地间种种于他只是一场碎梦。

杜瞻第一次见他落泪,心中酸涩难当,只觉命运对梁溱也太不公平了些,明明好不容易才得了机会出宫,就偏要在这天出事,老天就见不得这孩子高兴一天吗?

“我就是这样忘恩负义的人。”梁溱哽咽道:“也许母后泉下有知,恼我忘了她,只顾自己偷生,妄为人子,才特地在此时提醒我。”

“不会的,殿下。”杜瞻连忙打断他,阻止他再胡思乱想折磨自己,“娘娘若是看见你如此痛苦,心里才不会好受。”

梁溱什么也听不下去了,他艰难地拨开杜瞻的手,“我得马上回宫。”他几步跨到岸上,才回过头对杜瞻勉强地笑道:“摘星的事,多谢世子,还有带我来集会,也很谢谢。”

杜瞻心疼到无以复加,这句道谢让他的心都悬空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却见梁溱在街边与一个小贩交谈,那是一个卖马的商人,为了节日的喜庆马上还绑了红绸与铜铃,付完钱梁溱就用从杜瞻那里学来的骑术利落地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小贩惊呆了,在后面就着风声喊了几句。

这里接近城市边界,离皇宫很远,乘船都乘了大半天,何况步行。梁溱肺腑如焚,自然不肯走回去,可是怎么也不能骑快马走啊,闹市纵马可是大罪。

“该死,”杜瞻急出了一脑门汗:“我当时怎么就没看住他。”他在原地踱了几步,梁溱现在这副状态他实在放心不下,再不追怕是连梁溱的影子都看不见了。他一狠心,丢给骂骂咧咧的小贩一枚银子,在那人难以置信的眼神里驾马而去。

梁溱的骑术到底是从杜瞻那里学来的,在中途就被他横马拦下了。

“你为什么要拦着我?”梁溱心中焦虑,连语气都变得冷硬:“这是我的事,你就非要管旁人的事吗?”

“殿下,你冷静一点。”杜瞻仿佛根本没感受到梁溱的语气:“这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解决的问题。”

“我要怎么冷静?”梁溱气急,口不择言道:“如果是你的母亲,你还能说出这冷静二字吗?”

杜瞻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所以我不是来拦着殿下的。”他很坦然地看着梁溱,道:“前面就到京锣巷,是人最多的街市,你现在骑术尚未精通,此时情绪有碍,难以疾穿此巷,要是撞上百姓,怕是罪上加罪,不能善了。”他向梁溱伸出一只手,“不如上我的马,我可以保证万无一失将你送回皇宫。”

梁溱没想到杜瞻会说这些话,他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默然地将缰绳系在路边一个客栈的柱子上,搭上杜瞻使了巧劲的小臂,旋风间人已经稳稳地落在马上了。

“抓紧。”梁溱小心地扣住他的腰身,仿佛落进一个结实的怀抱里。除了以前跟着母后的莹姑姑,已经很久没人对梁溱这么好了,会耐心教他骑射,会实现他的心愿,现在为了他的私事甚至愿意行违律之事……梁溱仿佛一个在黑暗中呆久了的人,偶然看见了一点光就要胆战心惊,患得患失,何况他心里还存着不可告人的心思。

他对我这么好,我还把怒气撒在他身上。他若是知道我对他存了不轨的心思,他怕是都不想再看见我了。

梁溱陷入羞愧和后悔之中,我明明知道不该让他以身犯险,可还是上了他的马。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他这么想着,就真的说了出来,发颤的声音就散在破碎的空气里和迅疾的马蹄间。

杜瞻操纵马绳,避开沿路的行人,身手灵敏地仿佛在空地里策马,巷中的人虽然受了惊吓,身上却毫发无伤。

梁溱等了很久,都没听见杜瞻应声,心中沮丧难当。然而此时马却慢下来,他等了很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殿下不要为此介怀。”杜瞻最后一勒缰绳,“我做这些事,是因为我觉得殿下值得我这样做。我在京中没有朋友,我已将殿下视为知己,现在不觉得勉强,今后也不会后悔。”

梁溱一晚上情绪都在剧烈地波动,甚至做不出什么合适的表情。杜瞻将恍惚的他从马上扶下来,他才发现两人已到宫门外了。

宫门已经落锁,但太子凭着印信可以出入宫门,杜瞻被拦在了外面,他只好叮嘱道:“你自己千万小心。”

梁溱点点头,便朝内宫去了,几瞬之间便消失在杜瞻的视线里。

第8章 旧物(上)

梁溱一入宫门,直往东宫。

殿外沿路的灯都灭了大半,只在大门两处点了两朵。他在回廊出疾步穿行,问身边一个值守的婢子:“莹姑姑现在何处?”

婢子答:“在殿下的寝殿内呢。”

他挥手放婢子离去,果然几步就碰上了青莹,她平时就睡在梁溱寝殿旁的耳房里,以便夜里随叫随到。她正提着一个茶壶往自己的屋子里走,看起来像是要就寝了,看见梁溱便惊讶道:“圣主不是允了殿下今夜可以出宫游玩么?您之前说和杜世子一起看灯,晚上就宿在将军府的,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奴婢以为您会玩得连明日的早课都忘了呢!”

她取笑了一句,却见梁溱脸色阴沉,便收敛了笑意,问道:“怎么了,殿下在宫外遇上什么事了,还是玩得不开心了。”

梁溱却摇摇头:“姑姑,你跟我进来,我有话想问你。”

他把青莹拉进自己的房内,又把门关上,才道:“姑姑,我知道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但是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和我说实话。”

“我母后当年是怎么死的?”

青莹本来心存疑虑,听言顿时脸色一变:“娘娘当年是因病过身的,殿下明明是知道的。”

“我娘之前身体一向很好,”梁溱痛苦地摇摇头:“她不会这么容易死的。她是为别的死的,姑姑,是不是?”他眼眸颤抖着,牢牢地钉在青莹的脸上。

“殿下在说什么话?”青莹眼中惊惧不定,斩钉截铁道:“娘娘当年是突发心疾才病倒的,太医院的大人们用尽办法也没能将娘娘救下来。哪里来的混账跟殿下说这些混话,分明是用心险恶,有意挑拨,殿下您不可以轻信小人胡言!”

“挑拨?”梁溱露出自嘲般的笑,只是那笑比哭还要更艰涩些:“我如今还有什么值得挑拨的关系?”

青莹是看着他长大的,将他的苦看在眼里:“殿下您不要妄自菲薄,您身居储君之位,总有眼红阴险的人想要加害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