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我在宫里呆了不少天,阮娘肯定很想我,小姑娘不好哄,得买点糖贿赂一番。”

梁溱不知怎么的心中有点酸涩,试探地问道:“阮娘是谁?”

“阮娘是家妹。”杜瞻道:“我爹的一个表兄家里遭难,临走前托孤,这孩子便过继给我爹做女儿了。我没有别的兄弟姊妹,一直拿她当亲妹妹看。”

“原来如此。”梁溱便又放下心来。杜瞻拍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颗糖。

“不是要给妹妹带的吗?”

“家妹能吃,家弟自然也能吃。”杜瞻笑笑:“只吃一两颗,阮娘发现不了。只一次,我买糖回家,路上闲着吃了大半包,还骗她店家只剩这么多了,她发现了之后气得大半天不和我说话。”

梁溱听得瞠目结舌,实在难以想象。

两人行至护城河边,忽见一艘画船驶过,船首金镂玉雕,彩缎如飞,有三四艺妓萧鼓,好不热闹,船身则缀满了红莲,携露蘸水,婀娜地仿若就开在了船上了一般,轻摇桂楫,便分水而去。此后又现一船,装饰点缀于前一只无异。

梁溱看得眼睛发亮,在人声鼎沸里对杜瞻道:“兄长,我们也能上船吗?”

“有什么不能。”杜瞻拉着梁溱在人群里穿梭,终于挤至船前,船夫歉意对众人道:“船上人满了,众位客官下回再来罢。”他话音未落,杜瞻已经带着梁溱跳到船上了。船夫这时也不好再把他们往下赶,匆忙驶离河岸。

梁溱和杜瞻如愿以偿,寻了个位置坐下。

“这是什么船啊?”

杜瞻也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坐。”他常年呆在西戎,哪里有机会看京城的风俗。

“两位小公子是第一次来京都吗?”他们旁边坐着一位青衫少年,年龄看着和杜瞻差不多大,笑吟吟道:“此为京城最有名的花船,名为‘红莲生’,一共两艘,各自金玉鲜花点缀,一前一后,顺护城河而下。到了护城河末端时,两船首尾相连,便是红莲双生,花开并蒂。两条船上的男女若有情意,就如并蒂莲一般可以长相厮守。”

“原来如此,竟然有这样的风月事。我们初来乍到,未曾听说过。”杜瞻抬起下巴示意前面一条船,道:“敢问兄台可是有什么心上人在那条船上吗?”

青衫忙摆手:“我可没有,我不过是上船来凑个热闹罢了。还未请教两位公子是何方人士呢。”

此时两人的身份实在不宜与外人说,杜瞻略一沉吟,便道:“在下姓白,双名目远,是江城来京城投靠亲戚的。”又介绍身边的梁溱:“这是家弟,白潜波。”**

他随手用两人的名字捏了两个名,又理直气壮地移了他人的姓氏来用。

“姓白?”谁料这少年听了竟有些惊讶:“江城?那不是白尚书的家乡么?两位来投靠的可是刑部尚书白千大人?”

杜瞻想不到此人对白家有些了解,干脆认下:“正是。家父是白大人的表兄,此次命我们兄弟二人前来拜会。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唐突了,”青衫少年拱手道:“在下姓原,双名林方。”

杜瞻并梁溱道:“林方兄。”

“说来也巧,我与白尚书之子白灵均公子经常在酒局上遇见,又在这里碰上两位他的两位表兄弟也是缘分。”说罢便斟满一杯,要敬予两人:“相逢即是有缘,我敬二位一杯。”

杜瞻和梁溱对京城里的趣闻轶事全然不知,原林方又是个健谈的人,从郑家公子逛花楼被父亲上门捉拿情急之下跳楼摔断了腿,到李家小姐国色天香眼高于顶谁上门提亲都不正眼瞧一眼最后居然跟一个穷酸书生私奔了,无所不谈,两人听得也是兴味盎然。

原林方已喝了两盏酒了,杜瞻仍意犹未尽道:“怎么不说说白家的事?”

“怎么还有人赶着听自家的笑话的?”原林方简直哭笑不得:“白家哪有什么笑话可听,白家主母可是秦家出来的。秦家可是出了一对了不得的兄妹,哥哥是杜大将军一手提拔上来的副将,如今已掌了京畿重地的兵马大权,妹妹是宫里的秦贵妃。秦贵妃是什么人啊,当今圣主最宠爱的女人,连先皇后在世时,见了都要礼让三分。有这等关系在,谁敢开你们白家的玩笑啊?”

梁溱自听见“先皇后”起脸色就不对劲了,杜瞻连忙打圆场道:“先皇后殿下尊贵万分,怎会不如一个嫔妃,不可随意戏言。”

原林方不解其意,反道:“目远兄此言差矣,尊贵与宠爱差之千里。先皇后虽然尊贵,但始终不得圣心,连她生的孩子也连着不喜,你瞧当朝的太子梁溱,有谁将他放在眼里?”

梁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却没什么反应,仍低头饮茶。

“公子慎言。”杜瞻却打断他:“万一被人听见就不妙了。”

“怕什么。”原林方觉得对方大惊小怪:“你们二位是刚来京城的不知道,连宫里的人见了太子都不给他好脸色,听说还时常给他下绊子,害他受罚。圣主连这都不管,我们不过私下谈笑几句,哪里会有事呢?”

杜瞻频频向梁溱的方向看,见他无动于衷,只想着等船停了,就带他早早告辞。

“至于其他人,就更不会替太子出头了。”原林方看不懂眼色,依旧得意道:“林皇后一走,其父林平就辞官还乡了,太子在朝中连一个可依靠的大臣都没有。坊间都传,圣主娶林皇后,不过是因为她有个做丞相的爹罢了,对她没有一点真情实意。”

梁溱连握杯的手在轻微地颤动,有些事自己经历是一回事,听别人当面讲述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是身边还坐着杜瞻,他不想将难堪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

原林方讲的话他也不是第一回听了,宫里人多口杂,时不时就会传到他的耳朵里,细节各有千秋,只一样是相同的,皇帝不喜欢她的母亲,也不喜欢他这个太子。前者说着说着,梁溱就信了,后者无需人言他也知晓。

他不愿在杜瞻面前露出脆弱神情,强笑道:“这样,我未曾听闻。”

杜瞻万分后悔自己嘴欠,非要问白家的事,竟把秦家和林家都牵扯进来了,此时又不知该如何不漏痕迹地转圜局面。

原林方把他们当作白家的子侄,以为两人只是喜藏于心得性子,完全不觉得自己有所冒犯,酒劲儿上来又拉着两人絮絮叨叨:“等会儿花船靠岸了,不如去另一条上看看,若是和哪一家的姑娘一见钟情,岂不成就了一段风月佳话哈哈”

“你别不信,这船是邪了门的灵,我的一位表兄,惯会花天酒地,自诩要风流人间,去年在船上看见了一个女子,惊为天人,回去之后魂不守舍,发誓若非此女终身不娶,天天找机会和姑娘偶遇,今年竟然已经成了。”

“寻常世家哪有这种福气,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不过,小弟还是觉得,娶妻还是得娶自己喜欢的,免得将来遇上真心喜欢的人,便对旧人心生怨念。这不是危言耸听,连皇家都不能免俗。”他喝得飘飘然,神秘道:“你们可知林皇后真正死因的传言吗?”

杜瞻皱紧眉头,几乎想将他泼醒。梁溱却猛地抬头,尽量克制自己的声音不颤抖:“怎么死的?”

“潜波!”杜瞻握住他的手腕:“他喝醉了,你不要这样。”

梁溱极轻地挣开他的桎梏,却不肯听他的话,一心等着下文。

“我没喝醉!”原林方没想明白两人之间的气氛怎么突然紧张起来,下意识地争辩起来:“林皇后身体一直很好,怎么会突然病倒,且这病来势汹汹,不过七日,皇后就驾鹤西去,此间分明疑点重重。”

“我听说,”原林方眯着眼睛,压低声音道:“先皇后不是病死的,而是自尽而死。”

船行到尽头,磕上船尾,梁溱的心也跟着发出“砰”的一声,摇晃着沉进谷底。虽是夏日,全身都泛起寒凉来。

第7章 碎梦

梁溱大脑几乎停转,一把上去揪住原林方的衣领,连声音都不稳:“一派胡言,先皇后有什么理由自绝?”

“你疯了吧。”原林方被揪住衣领也恼怒起来,“我怎么知道林皇后为什么自戕,也许是圣主有了秦贵妃就厌弃了她,她一时心冷,就自绝了呢。”

字字句句都如同匕首,插入梁溱的肺腑,让他遍体鳞伤,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