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西戎人而言,若能攻占大梁土地,不仅能在短时间内掠夺大量财资,今后还能奴役梁人徐徐学习技艺历术政法,诱惑实在不可小觑。何况大梁此役之后已无将可用,西戎那边还守着秦穆残留下的军粮武器,圣主怎敢断言他们不会鱼死网破对大梁出手?”赵瑾字字铿锵,句句如剑刃般冷硬锋利,“陛下身为大梁之主,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不该赌。”
“杜瞻他不会……”
“杜大人是不会,但不代表西戎也不会。”赵瑾半步也不退让,残忍道:“一年后,两年后,若他哪天不再是西戎的王上,他的族人依旧会是我们的心头大患。”
这些梁溱并非不知道,只是不愿面对。
赵瑾看着他露出失魂落魄的样子,后退一步跪下,将带来的卷轴横在膝下,“自古以来,王不见王。杜大人若能留在西戎,替您长久地看顾着局势,方能保两邦无虞。他长于大梁,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与蛮族人不同,他明白止戈交好、冶铁贸易才能真正复兴西戎。圣主只需在文书上添上一条,互市通商的时限到细封穷目不再为西戎共主之时。杜大人看了自然会明白您的心意。”
“你要我将杜瞻送回西戎,再不相见。”梁溱声音里的颤抖是不容忽视的,“利用完他,再以故土要挟,让他一辈子替我安定江山。你也是敢讲,他凭什么就会心甘情愿?”
“杜大人会同意的,他爱慕您,甚至愿意为您去死。”赵瑾迟疑一瞬,咬牙将从前隐瞒的事合盘托出:“他的母亲是西戎的罪人,回故土本就是九死一生,要想族人接受他的身份,少不了刑罚试炼,怕是全身的筋骨都断过一遍了。他一个不能习武的人,每一步都是拿性命下注的。只要圣主相托,杜大人哪怕心中再有不甘,也会答应的。”
“这是唯一的办法。”赵瑾叩首道:“还请圣主早做定夺。”
赵瑾一个头磕下去就没再起身,直到膝上的卷轴被人轻轻抽走。他抬目一瞧,便看见一人单膝蹲在他身侧,全身都穿着修身的简装,连袖口都拿护腕束起来了,因而行走间悄然无声。他此时手中拿着那卷明黄,双眸低垂着,正细细读上头的字。
第55章 开元(上)
杜瞻看得极为认真,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目光逡巡了几轮之后像是一字不差地记下了才将卷轴一合,提在右手上。
他顺势站起来,左手轻轻扶在赵瑾肩上,低声道:“你先出去吧。”
赵瑾局促地望了一眼梁溱,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惊慌失措。他无暇细想杜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怕杜瞻因为被算计而生怨翻脸。
“杜大人”
杜瞻已向前一步,与他错身而过,此时微微侧首,重复道:“出去。”
梁溱不敢让两人拉扯,忙应和道:“你先出宫,有事明日再议。”
赵瑾还想再分辩,但看见梁溱为难至极的目光,只好讷讷地退下了。
杜瞻此时解了脸上的面具,除了眉目清冷些,竟与当年别无二致。梁溱看着他径直行至自己身前,将明黄横陈在案上,饱酣的墨色仿佛罪证一般昭目。
“陛下的宝印呢?”声音温和。
梁溱动了动唇,连半个字节都没吐出来。他慌乱抬眼,却发现杜瞻的目光始终垂落在他的桌案上,终于在那方玉玺上停驻。
骨节分明的手触及玉玺顶端,梁溱想也不想就扣上那只手腕,语气几乎是恳求:“别,我不想……”
然而对方不为所动地回握,反将他的手引向印鉴,牢牢压在其上。
“陛下可以放心。”玉石在锦帛上落下朱红拓印,“您有所托,臣无有不应。”
杜瞻一手按着圣旨,另一只手随意将玉玺丢在案上,继而轻柔地抚上梁溱的面颊,指尖在唇上摩挲过,亲昵而留恋,捏着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才缓缓向下落在他雪白的颈项上,轻轻地勾住那枚绿石,“你每日都戴着?”
梁溱微微点头,就感觉到颈项上的压力,他连忙抬头,那枚与他日夜相守的绿石物归原主,温驯地缠绕在杜瞻的手指上。仿佛极为重要的东西正离他而去,梁溱徒劳地挣扎了一下,终于第一次对上杜瞻的目光。
那目光几乎是纵容的,“这并不会很难,陛下不要害怕。”仿佛看着一个还未长成的孩童。梁溱不解其意,但心中酸涩难当,睁着一双泪眼惘然地望着他。
杜瞻当着他的面打开了那枚绿石,内芯是刻的精细的纹章,继而拿红泥蘸了印在那圣旨上。
象征着两国国君的印章陈列在一纸卷章上,鲜红的印痕在目昭昭,影响两国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法令在这样一个夜晚悄然定案。
西戎的印信竟每日被他戴上身上,不容辩驳地昭示着杜瞻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梁溱按着那章明黄,力度大得几乎要将它攥裂。他无措地看着端正的墨色,仿佛字里行间都写着分别,是他亲手落下的印,将所爱之人困在千里之外,不得再踏进大梁,不再……留在他的身边。
他不敢再看杜瞻:“如今我再说什么,你也必定不会再信我了。”他话还没说完,泪先落了下来,梁溱一边慌忙抹泪,一边暗唾自己的虚伪。
空气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耳边衣料微动,是杜瞻行至他的身后。两瓣绿石合拢发出清泠的振玉之声,杜瞻又将那枚玉系回他的脖子上。
梁溱不由睁大眼睛,又听耳边人低声道:“闭眼。”一截丝绢覆上他的双眼,利落地在脑后扎了个结,“别哭了,对眼睛不好。”那人顿了顿,又温声道:“而且哭得太可怜了,我看着心疼。”
视线被剥夺,五感立即变得敏感非常。指尖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既而被人轻轻牵住,乖乖地跟着他绕过宫廊,行至另一处宫殿。
梁溱蒙着眼也知道到的是自己的寝殿。
杜瞻的身形明显顿了一瞬,似乎有些意外道:“陛下料到臣今日会夜潜入宫吗,连这里也布置好了?”
梁溱立刻反应过来,小声道“是锦娘布置的。”
“娘娘果然贴心。”杜瞻仿佛低低笑了一声,“不可辜负她的好意。”
“别动。”梁溱刚抚上眼上的布巾,就被杜瞻制止:“臣为陛下宽衣。”他只好收回手,任由眼前人抽离腰带,再抽丝剥茧般将一件件衣服解下,先是朝服,然后是罗中单,再是玄色夹衣,等最后的亵衣被脱下时,露出的肌肤才发寒般一抖。
一个轻柔的吻蜻蜓点水般落在他的唇上,他微微后仰被按压在床榻上。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水到渠成、顺理成章,恍若来自身体的久别重逢。杜瞻一启唇,他便热切地回应着,每一寸肌肤都战栗着迎合,泛起红云。他如此熟悉身上人的手段,那带着薄茧的手指微微划过他的喉结,既而向下勾弄两处乳珠,细细把玩一番,直把他玩弄得气息不稳才堪堪放过他。
梁溱仿佛沉入一处寂静而幽深的海,如果可以,他愿意永远淹没在这样的桎梏之中,无外物烦扰,也不必再面对生离死别,就沉沦在翻腾的情欲之中。他也不必矜持,可以不愧对任何人地放纵自身。杜瞻让他叫,他便呻吟出声,杜瞻让他分腿,他便婉转承欢就好了。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梁溱分神去想,记忆却滞涩难解。直到杜瞻突然停下了动作,他才有些惊醒般地回过神。杜瞻像是把红烛凑得近了些,按住他肩背上的鞭痕,小心翼翼地触碰这一道道刑伤。
“疼吗?”
“不……不疼。”梁溱愣愣道。他的伤口早好了大半,结的痂都脱落了,新肉被指尖怜惜地抚过带来微凉的触感。
仿佛刹那间潮水退去,梁溱被冲回岸边。他突然想起这熟悉感来自何方,当年他初知林皇后的真相,又害死青莹,被刑鞭打得奄奄一息时,也是这样一个人把他从无边无际的海面上打捞上来。
如今,他又来救我了,梁溱想。
于是那人隔着巾子吻上他湿润的眼眸,“我们也算羊角为信,摘星下聘,画船私奔,龙床洞房。”
“臣这一生已经不枉了。”
第56章 开元(下)
适逢国丧,仪式从简,合宫上下都批了白布、白灯笼,一点欢喜气氛都没有。唯有东宫的这处角落装扮地明艳,外里是朱联碧灯,内里则是香炉红浪。
眼睛上的绸缎被摘下来衔在口中,梁溱将发烫的脸贴在枕上,竭力忍耐口中的低喘,随即下巴被人轻轻扣住,不容拒绝地交换了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