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还朝
裕安廿年冬,圣主驾崩,天下之通丧也。举国裹素,不能姻娶、宴乐。
东宫以五运推移,上帝于焉眷命;三灵改卜,王者所以膺图。
新帝即位,改号景云,自次年始。
杜瞻和秦穆之战拖延得比预料得更久,梁溱表面不提,但茶饭不思、忧心难掩。赵瑾见了几次三番暗示是不是暗中派兵相助,却被梁溱回绝:“这是他不做不可的事,旁人不能插手。”
见他态度坚决,赵瑾也不好再劝,只能盼着那位早日凯旋而归。
终于,在临近年关的这几天传来了好消息。
“陛下,细封王上胜了。”
梁溱果然大喜过望,亲自点了一批官员前往“谈和”,顺便把细封王请进京都坐坐。要不是新朝事多,赵瑾忙得晕头转向,梁溱简直想把他也派去。
朝中官员显然不觉得这是个好消息,被点到的官员战战兢兢,什么筹码也不带就去求和,还把敌方首领请进京来,这是谈判还是做人质呢?
虽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但蛮族不通礼法,不会一个不高兴就砍了他的脑袋吧。
这边使臣踟蹰地上了路,这边梁溱便着手拟定割地条目。
“诸位大人有什么看法?”
听到要割梁地,几个年迈大臣痛心疾首称病不出,梁溱也不勉强,谴了几个人去府邸慰问。
剩下的官员已经认清了局势,不做幻想:“这十三座城池已经被西戎收入囊中,即便我们立书割让,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纸虚名。以此为筹码,会不会太轻薄了些,不知西戎会不会就此止戈?”
梁溱道:“大人说得也有道理。那就再添上通商、互市的条目,西戎困于百濮数十载,物资匮乏、技艺粗陋。抢夺能维系一时的民生,却不是长久之计。细封王上是个聪明人,若他真的为族人长远着想,定会与大梁交好。”
朝臣不知梁溱与细封的关系,心中仍有顾虑。
梁溱略微扫过群臣,便看见赵瑾垂手站在众臣之中,一言不发,只是面色冷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大人怎么看?”
被梁溱点了名,赵瑾才悠悠回过神来,拱手道:“臣以为陛下所言有理。诸位大人可以宽心,打仗最耗金银。臣粗略估算,西戎此战延续数月,所耗金银乃数十万计。即便细封王想继续也有心无力,此时与我们相谈才是上策。”
众臣闻此才暂且按下心中的不安,勉强接受了提议。
令人惊奇的是,细封王上似乎是个极其明事理的人。使臣前去不久,就加急传来消息,细封王上答应前往京都拜会圣主,且把族人安排在原地,自己带一支精兵入京,颇有单刀赴会的架势。
日子悄然过去,眼看相见之日将近,梁溱竟生出些紧张之意来,连批奏章时都忍不住神游天外。他搁下笔,揉揉眉心,唤了盏进来。
常侍将镇过冷水的茶端来,服侍他喝了,又小心提醒道:“圣主,明日便是细封王进京的日子,又是除夕夜,晚上酒宴就摆在集英殿。”
梁溱早算着日子,根本无需他提醒,“嗯”了一声,又听他道:“今日,皇后娘娘带人进了您的寝宫。”
“她去作什么?”这倒有些奇了,他与锦娘向来相敬如宾,很少有这些干涉。
常侍一脸难色,犹豫地道:“娘娘带着红纱珠绣,像是……像是在布置新房。”
“咳咳……”梁溱愣地呛了一口茶,脸上难得的露出点赧然的赤色,含混道:“随她去吧。”
夫妻多年,现在还布置新房,足见伉俪情深、感情甚笃。眼见年轻的帝王露出些许懊恼之色,常侍怕他恼羞成怒殃及无辜,忙应声退下了。
次日,细封果然应约而来,身边只有侍从十数人。
梁溱亲自来迎,只见那人高坐马上,下半张脸被狐狸面具挡得严严实实,上半张脸却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瞳。细封王微微挑眉,右手抚过左胸,行了一个草原特有的礼,声音仿佛含了笑,“问大梁圣主安。”
听见熟悉至极的声音,梁溱才有了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的真实感。他错愕半瞬,才颔首道:“细封王上安好。”
白日谈两邦割地通商之事,细封王一并应允。朝臣悬着的心落下来,皆面露喜色,反而一直支持圣主的赵瑾脸色始终紧绷着,神情显得有些古怪。
晚上是家宴,细封王是外人不好久留,只能早早离席出宫。梁溱好不容易见了杜瞻,偏偏说不上几句话,亦觉兴致缺缺,先行回寝宫歇息了。
宫人得了赏赐,放了一日假,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
大行皇帝尚未发丧,灵体停在福宁殿。梁溱依旧住在东宫,等来年开春丧仪结束再迁居。
此时天寒气清、万籁俱寂,梁溱在廊下稍坐,只见头顶一轮皎月被云层笼盖,像是隔了层细纱般看不分明。他倏然想起当年受兄弟排挤,不得已将母后的玉佩赠予杜瞻,杜世子有所察觉当夜便来送还,自己睡醒听闻,忙赶去相迎,便看见一身暗红色劲装的人正在月下出神。
无需仔细回忆,梁溱竟发现自己连杜瞻那时沉静又心事重重的神情都记得一清二楚,望向他时眉眼扬起的笑,讲起草原时的畅快感怀之色。他鬼使神差地直奔寝宫,只觉胸中迫切非常,压下机关,露出墙上的暗门。
这门通向宫外一处旧宅,旧宅又通了定远侯府,是梁溱与杜瞻常年私联之所。杜瞻被判流刑之后,梁溱便命人炸毁了旧宅与定远侯府的密道,留着这座宅子时不时隐蔽地见些要臣。
他刚将暗门推开,寝殿外就传来内侍的通传声。
“圣主,户部尚书赵瑾求见。”
梁溱轻叹了口气,像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该来的总是逃不掉。
“请他去书房稍待。”
赵瑾长身候在书房外,垂手低眉。
梁溱示意他进来,随手将内侍挥退:“你先下去,守在东宫外,今夜朕谁不见。”
等内侍走完了,赵瑾才默然地跟进来,低首道:“圣主知道臣想说什么。”
又是这样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梁溱皱起眉否认:“我不知道。”
“杜大人已经还朝了,圣主还要拖延到什么时候呢?”赵瑾望着他,目光避无可避,“圣主不要忘了宋解大人临死前的嘱托。”
梁溱仿佛被刺中了一般呼吸一窒,偏过视线:“江南治水之策,我自会推行。”
赵瑾听他顾左右而言他,便知道此事于他而言困难万分,狠心道:“臣在朝上言,西戎顾全大局不会再对大梁出兵,实则为搪塞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