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1 / 1)

梁溱摇头,撑着站起来:“宫中怎么样?”

赵瑾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来带走他,自然是控制住了内廷。只是不知是谁控制住的。

“殿下慢一些,”赵瑾顿了顿,道:“多亏斛辛世子相助,何端昀现被扣在文德殿。福宁殿已派重兵把守,圣主就在殿中。”

斛辛人进宫,代表情况有变,不得不冒险借助外力增援。梁溱闻此只微微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臣比不上殿下辛苦,”赵瑾知道他这是认可他开宫门引异族入宫,解释道:“何将军在文德门布了关卡,云卫不能匹敌,才通报了世子。”

“东宫众人皆无虞,殿下可以放心。现下要做什么?见圣主吗?”

“不见,先耽搁他几天。”梁溱摇头,“梁陟现在如何?”

“前些日子犯了咳疾,病得有些厉害。但不会伤及性命,太医用尽了珍贵药材调理着。”

梁溱心道果然如此,“让太医继续给他调理着,最好能早些痊愈。”

如今京都和内廷已然在梁溱的掌控之下,能解困的只有京郊的兵马。京中的消息是瞒不住的,但怎么传却是可以人为操纵。一时间宫中叛将囤兵自重,夜逼内廷的传言不胫而走,梁溱的私兵借着平乱的名声反而在京郊行走自如。

消息传到李元裴耳中只是时间问题,他很快就能反应过来事情的原委,只看他能否扛得住数倍兵力的围剿。

梁溱换下如释重负般地在东宫睡了一天。

赵瑾被留在东宫歇息,忧心忡忡地枯坐着。等梁溱醒来,天色又沉了。

迎头就是端着药碗的赵瑾,眼上都黑了一圈。

梁溱面色泛着潮红,映在盈动的烛火下,还有心情笑:“赵大人不去休息?”

赵瑾为他拿着碗,心道我一边担心你会不会失血过多气绝身亡,一边担心李元裴能不能被擒下,好不容易得了消息便赶来了,哪里睡得着?见梁溱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简直奇道:“殿下就不担心?”

“担心。”梁溱诚恳道:“不过你不就要告诉我了吗?”

赵瑾听得一噎,只觉他如今这副神情竟和杜瞻有好几分相似,许久才敛容道:“赵瞳已将人拿下了,明日就会押送到京都来,殿下宽心。”

“京都事态已毕,如今就看细封那边了。眼看就要年关了,希望战事不要拖到那个时候。”

初雪落在廊下被精心侍弄的松叶红梅上,融成温润的红滚落在叶尖上。水汽凝结出的烟在空中散荡而开,是梁溱新煮的青凤髓。

皇帝照旧称病不朝,太子作为储君自然领了监国之权。李元裴和何端昀相继下狱,朝中兵马尽数在太子手中,即使偶有大臣质疑梁溱别有用心,也被梁溱强行镇压了下来。

如水的折子哗啦啦地送进东宫,他只批些紧要的,其余按下不表,压在库中。表面仍作得一副代君之职,不敢僭越的姿态,日子过得越发悠闲。

先等来的是秦顾之争的结尾,和预想的不同,顾清渭竟然落败于秦穆,还是他的侄子也就是秦穆的副将顾明章亲手将他斩落马下。接下来,细封便围困了秦穆等人,依旧将人困在临风关,秦穆兵力折损过多,折于细封只是时间问题。

整个朝廷仿佛被哀叹笼罩,如丧考妣,无人不忧虑痛心,仿佛已经看见细封攻进都城,侵占王庭的场面了。

在一片“大梁危矣”的喟叹声中,梁溱终于整理衣冠,亲自见了困在福宁殿的圣主第一面。

有太医精心照料,梁陟的咳疾已经痊愈,只是被禁足于此,许久不见天日,面色沉郁至极。

他看见梁溱,只略微抬了抬眼皮,便继续摆弄桌上未尽的棋盘,许久才沉声道:“你来做什么,看我病死了没有?”

梁溱低眉道:“圣主明鉴,臣一直请太医好好调养圣主身体,怎么会起这种念头。”

梁陟将他装模作样的姿态收进眼里,落下一个棋子,讥讽地露出一个笑:“梁溱,你想这个皇位很久了吧?用尽心机也要坐上这个位置。”他望了眼侍立在旁的人,眼中的尖刻令人难以忽略。

梁溱却迎上他的目光:“是,臣想这个皇位已有十载,哪怕用尽手段也要做大梁之主。”

梁陟眯起眼睛,阴沉的目光盘在他身上:“朕早该看出你的狼子野心,当初就不应留下你。若你随先皇后一起去了,大梁不会遭此变故。”

“圣主如今说这些也迟了,应不应当,臣都留到此时了。”梁溱眉尖微挑,道:“臣此番来,是有要事相奏,右卫上将军顾清渭不敌秦穆,在临风关折陨了。”他如愿看见梁陟脸色骤变,才慢条斯理地:“不过圣主放心,秦将军暂时打不到都城,细封王上正带兵围剿他,不日就会有结果了。若臣料得不错,此仗应是细封得胜。”

“大梁风雨飘摇,太子连这点时间也等不得,你以为你坐上了皇位,就能坐得长久吗?等细封攻进城,你只会变成和朕一般的阶下囚。”梁陟怒极反笑,胸膛如山峦般起伏。

梁溱安静地听他说完,才缓缓开口:“臣是想坐上皇位,却没想坐得长久。我筹谋十载,是为了把您拉下皇椅,为我母后报仇。”

“你恨我?”梁陟露出错愕的神情:“你竟然恨我?”他的惊异之色太过坦然,仿佛诧异于竟有人为了一个女子敢违抗君父,犯下谋逆大罪!

“我自然恨。”梁溱向前几步,在棋案边坐下,才微微一笑:“像您这样玩弄权术、视人为草芥的帝王,难道不该内忧外患、众叛亲离吗?”

他唇上笑意还未消散,眼中却像结了冰一般冷。饶是到了如今这般田地,梁陟依然被他言语里的狠意与恨意所摄,“……内忧外患?”

“圣主手眼通天,应当也知道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

梁溱几乎是怀着快意:“当年圣主给秦氏下的毒是臣替换的,户部曹荇是臣亲手杀的,登闻鼓是我命刘阮敲的,谢凌昭也是臣有意陷害。圣主不是向来多疑吗,臣就是要让整个朝廷都动荡不堪,让六部、枢密院、计省都颓然欲倾,相继活在您的猜疑之下。”

“差点忘了告诉您,细封王上就是杜承和将军与圣女之子杜瞻。他之所以能这样轻松夺取十三城,还要多亏了圣主将工部的宋解召回来,若不是我们在城防上做了手脚,细封也不会如此轻易地重回故土。”

“你竟敢……你竟敢与暗通异族,断送大梁江山。”梁陟闻此如遭雷亟,神色大怒,颤着手指向太子。

“断送一词,说得未免太重了。”梁溱不在意般平静道:“占了他人土地数十载,迟早是要归还的,我只是尽了应尽之责罢了。”

梁陟听他狡辩般的说辞,只觉眼前人已经彻底失了神智,一时急火攻心只觉肺腑如焚,失手打落的棋盒碎裂在地上,黑子散落一地。

梁溱冷眼看着他艰难地喘息了一阵,骤然掀翻了棋盘:“臣让圣主活到今日,可不是让您这样死去的。”他伸手扣住梁陟的下颚,强行喂了一粒药丸进来。

等着对方理顺了气,才幽幽道:“圣主有所不知,儿臣素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秦穆当年迟迟不肯援兵,我就要让他也尝尝被君主猜忌、孤立无援的滋味。谢凌昭为了兵权设计让杜将军身陨泗水川,让杜瞻痛失亲人,如今不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生为自己赴死吗?圣主一直自得于改革之事,现在也不得不看清冗官赘职、兵不识将的局面了吧。您观此桩桩件件,就不觉得似曾相识吗?”

梁陟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一般,只觉被一种陌生的恐惧摄住了心魄,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嘶哑的声音:“你……你究竟要做什么?”

“圣主还记得当年我母后是怎么死的吗?”梁溱看着曾经居高临下的君父变成如今一副衰老孱弱的模样,记忆中也残存着带些温情的细枝末节,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涩然,他强行忍下眼下的泪意。

“杜瞻不会和秦穆纠缠太久,不日就会进京。我会与他签订两邦文书,将那十三座城池永远划给细封。若您还在位,我会以储君之职代圣主盖上裕安宝印。若我已经继位,史书会记载是新帝割让梁地,与旧主无涉,江山就断送在臣的手中。”

他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搁在那张案上。

“臣已经做了决断,接下来该轮到君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