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1)

顾明章直觉细封在讥讽自己无用被人弃若敝屣,又听他错开话题:“将军不要动怒,我不过想问问您,秦穆与我西羌一战吃了这样多败仗,大梁的圣主究竟会如何处置他呢?”他转脸牢牢地盯住顾明章的脸:“退兵还是迎战?”

话音刚落,眼前银光一闪,顾明章竟是挣脱了绳索,仿佛一只矫健的猎豹一般扑身而来,手中的匕首泛着寒光,刀尖直指细封的腰腹要害。拳脚和铁器相交,发出嗡嗡的低鸣声,继而是利刃划破衣料的撕扯声。

原来是细封躲避不及,只能随手取了件长枪做格挡,顾明章的身法凛然,内劲充沛,几招之间,细封手中的铁器便应声而断,被刀尖划破手臂。

旁边的侍卫连忙上前合力将其拿下,顾明章被按在地上眼睛却死死盯着细封看,仿佛怔住了一般,他眼瞳跳动:“你怎么会杜将军的临风枪?”

不知是什么缘故,他觉得细封那半张狐狸面具下的眼睛仿佛暗了一下。

没人回答他,细封的手臂正在淌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流。顾明章流得更厉害,小臂处和手掌几乎被鲜血浸染,那刀就掉在他的脚边。那刀很小,只是一枚铁片而已,连把手也没有,刚刚被他空手拿着划破麻绳。

侍卫检查了一番:“主上,他将刀片藏进小臂的皮肉里,属下失职没能发现。”

细封不在意般挥挥手。地上的顾明章却张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我当西戎的将军有多武功盖世,原来是个废人哈哈哈。”

“杜将军杀了你娘,你还要在背地里偷偷摸摸地学他的武功招式,你可真是孝顺极了哈哈哈哈!”顾明章脸上的轻蔑与嘲讽不加掩饰,“就算你偷学了他的武功又如何,空有招式罢了,你若不是个内力全无的普通人,便是个筋骨俱断的残废。你一生武学便止步于此了,再练一辈子比不上杜将军一根手指!”

顾明章压抑了这么久,终于发现了细封的笑话,满腔的怒火悲愤如同大江流一涌而出,纷纷化为利箭射向他,一时间只觉得酣畅淋漓。

“怪不得你官话说得这样好,原是在我大梁隐姓埋名卧薪尝胆数年了,大梁的武功用着还舒心吗?你若真这么喜欢大梁的东西,趁早归降我们,忘了你那尸骨都化成黄土的老子娘,做我们大梁的子民岂不好哈哈哈……”

他这话一出,连周围几个侍卫都看不下去,脸上纷纷露出愤然之色,细封却像没听见一般无动于衷。

其实顾明章这番话已然道破玄机,只是这其中的关窍顾明章恐怕到死也不会知晓了。

细封极为安静地看着他发疯,仿佛真被他骂得哑口无言了一般。等顾明章笑完了,细封才缓缓眨了眨眼睛:“你既然这么了解杜将军,想必也知道他是如何死的吧?”

顾明章的脸色微微一变,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眉头蹙起,显得十分警惕:“你想说什么?”

细封道:“这天地之事,因果循环。他日发生在旁人身上之事,今日未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顾明章还想问点什么,细封却仿佛疲惫了一般失了兴致,摆手道:“我说了是请大人来做客的,便不会杀你。晚些时候我会派人将你送至郊外,届时你是自生自灭,还是重回营地,我都不会过问。”

这种一抓一放,实在过于费力不讨好,顾明章满心疑问,却听他幽幽道:“将军,我们之间的戏码也许尽了,您和大梁之间的好戏才刚刚上演,愿您能在其间游刃有余,不要叫我这个小人看了笑话。”

话毕,他的双眼又被人强行蒙上,一瞬间又失了意识。等再醒来时,果然在两城交界的城郊处。他心道细封果然没有骗我,一边检查全身各处,手上的伤口甚至被上药包扎好了。他急切地在怀中摸索,取出那枚熟悉的印鉴,终于长舒一口气。他全身上下的暗器、利刃都被人收走了,可印鉴、玉佩、钱财却分毫未动,也算得上是“盗亦有道”。

顾明章将那枚印鉴贴在胸口,才觉出一点死里逃生的意味来。他的胸口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如擂鼓般剧烈跳动。顶着初秋萧瑟的风,顾明章一步一步向大梁军营走去。

第35章 叩城

蛮族戏弄了顾明章一番又开玩笑般地将他放了,就如同野猫看见了心仪的猎物,在大快朵颐之前恶意地逼迫它垂死挣扎。

秦穆显然没想到他还能活着回来,大喜过望,命军医将他身上的伤上下检查一遍,才妥当地安置在营帐中。

帐外的炭火燃烧发出“毕剥”的声音,听着便让人困倦不堪。

帐内秦穆在查看他手臂的伤,皱眉道:“他们对你用刑了?”

“没有。”顾明章摇摇头,将来龙去脉一一讲清。

秦穆听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神色有些阴沉,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皱得更紧了。

顾明章道:“将军?”

秦穆恍然般才回神,道:“无事。”

这哪里会没事,顾明章跟随秦穆多年,哪里会不明白他的心思。时值战败之际,军中人心不稳,若是圣主对他们有半分猜疑,前路便是万劫不复。

火炉中的炭像是烧穿了,沉闷而突兀地一响,如同被折断的树枝。

“圣主的谕令应该要到了吧。”秦穆缓缓道。彼时几万将士何去何从都系在这薄薄的一纸文书上。

顾明章虽然在蛮族那里显出一副神武不凡、誓死护国的模样,在亲近的人面前却也不是一点私心没有,他踟蹰片刻道:“将军,一切等圣旨下来再下决断不迟。圣主这么多年对您信赖有加,推心置腹,必然不会像对待……对待杜将军那般对待您。若是圣主真的舍弃我们,让我们解甲回京领罪……”他望向秦穆,眼中一片决然:“今年是将军调任前的最后一年,谁胜谁败尚未可知。”

秦穆听了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语也没有多做反应,实际上这个念头与其说是突然萌生,不如说几年前就在脑中盘旋了。梁陟杀伐果断,阴晴不定,一旦涉及威胁到他的帝位或者社稷的事,绝不会手下留情。秦穆虽身居高位,却唯有拼死才能给自己挣出一条活路来。这样的日子他已然过得累了。

几日后,圣旨如约而至,传信的官员将其递到秦穆手上。

秦穆大步而来,恭敬跪下领受 。

顾明章已然几日没睡好觉,紧张至极:“将军,如何了?”

“命我们和蛮寇继续交战,若有兵力不足者,可向周遭城将借兵调遣。”

“太好了,”顾明章简直要喜极而泣,“太好了,将军,圣主没有放弃我们,他是信任我们的。”他本就是没有野心的人,若是能得遇明主,为人重用,为大梁开疆扩土,做名臣良将,谁人愿意染上犯上作乱的奸佞之名,为后人所不齿。

秦穆显然没有料到会收到这样一封圣旨,一时也有些动容,他侧身拍拍这位老友的肩,道:“圣恩浩荡。”恭敬地磕了一个头才起身。

不日后,细封率领的军队夜袭了大梁的军营,一把火烧了他们半个粮仓,秦穆不得不拔营东迁,岂料在峡谷处正遇上埋伏已久细封将士。这些是细封最精锐的士兵,战意昂扬,一鼓作气将他们逼进了深深的峡谷。峡谷东西两侧有群山环绕,是天然的屏障,想要翻阅难上加难,而细封大军就驻守在峡谷的南面。唯有北边尚有一线缝隙,秦穆若不想和细封军正面对上,唯有从北边突破。

“妈的,”顾明章在峡谷中啃了两天的干粮,仍然咽不下这口气,狠狠啐了一口:“我们军队里居然插了蛮族的奸细。”那细作烧了粮仓之后和细封军里应外合早跑得没影了,只剩顾明章耿耿于怀:“等老子抓到那下三滥玩意儿,非把他大卸八块,给兄弟们下酒。”

天气越来越冷,峡谷四处漏风,又缺衣少粮,如此不是长久之计,得快些找个城池把将士们安顿进去,补给军粮器械。

细封似乎是忌惮于峡谷的地势,易守难攻,才日日在谷外打转,不肯近前一步。秦穆深知如今躲在谷中才是最安全的,若是冒然北上反而正遂了细封的意,平地之上全靠兵器和兵力较量,兵法战略反而成了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但是如此拖下去迟早弹尽粮绝,为今之计只有绕过细封氏的耳目,向北城求援。

“明章,我交给你的公印还在身上吧?”秦穆道。

顾明章按住胸口那枚印鉴:“在的。”就连上次被蛮族捉走,他也有好好护住它。

鲜少人知道这至关重要的信物竟然藏在一个副将的身上,寻常将军的公印从不离身,这可是危难时刻可以号令千军万马的东西!然而秦穆是一上战场就存了死志的人,他总觉得自己活得朝不保夕,公印藏在他身上,还不如藏在副将身上安全,因此长年累月地让顾明章替他保管信物。

这其中还有另一个原因,不足为外人道也。这个习惯和意志乃是秦穆从当年声名煊赫的杜承和将军处继承来的,他便是杜将军一直委以重任的那位副将,直到杜承和死在泗水川,那枚印鉴还躺在秦穆怀中。

他合掌锤在顾明章右肩,道:“我留在此处,与细封氏对峙。你带一支精兵,北上去仟城寻城主李桓,将印信交给他看,让他速速出兵援助。”

仟城是北边离得最近的城池,出兵也最快,自是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