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参与朝堂之事是最好不过了。”梁溱叹了口气,“我要做的事艰险万分,五弟势单力薄,我也不想将他卷进来。”
“殿下方才……”
梁溱笑道:“不过色厉内荏罢了,姑且吓他一遭,让他也不敢投靠旁人。”他眼底浮起一层追忆之色:“我们小时候同病相怜,兄弟里唯独他从不为难我,若是哪天他真成了我的敌人,我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摇摇头,收起有些软弱的神情,提步往书房走。
桌案上摆着一摞的公文,公文旁是字迹端正的《清静经》,他熬了一个晚上抄经,连公文也没批,只好现在补上。
奉安给他磨墨递茶,犹豫了一会儿,道:“殿下要不还是先睡一会儿吧,昨夜也顾上休息。”
“不必。”梁溱以笔染上朱砂,在奏章上圈起一个人名。
彼时天光才大盛,窗外燕鸣莺啭,彩彻区明,真正有了点初春的模样。梁溱阴霾的心情乍然明朗不少。
“快要春闱了,圣主应该也要动身去归元寺修养了。”
梁陟为人警惕,事必亲问,只是朝事繁重,天长日久,身子便大不如前。他只好定于每年初春之时前往归元寺疗养,也正好将春闱的试题拟了。等到春闱之时,便携题而归,也少了一层泄题的风险,是以他在位多年,还未出过科考卖题的舞弊之事。
而他去寺庙疗养之时,惯例是让太子梁溱监国。
梁溱一边审阅奏章一边问:“周呈那里安排得怎么样?”
“已经安排妥当了。”奉安躬身道。
“好。”梁溱点点头,“既然圣主总把眼睛盯在我身上,我们总得给他寻些事情做。他想安安稳稳地去郊外疗养,我们便在他去之前,给他找些不痛快。”
“让周呈这几日便去将沉冤书投进红鸾街的蔽竹*里。”梁溱道:“此为左谏议大夫陶应之所设,这位陶大人,便是圣主在朝中定下的‘观风使’**。”
几日之后,一桩四年前的旧案在京城引起渲染大波。
明堂之上,谏议大夫陶应之公然弹劾枢密都承旨张远,招徕能人不成,在明风阁杀了一个精通机关巧术的匠人,嫁祸给他的大弟子周磐。
一日,师父对弟子周磐说前去赴宴,他在店里等了五日也没等到师父回来,却等到一支官兵,不由分说地抓走了周磐。周磐被拘捕之后,师弟周呈闻讯从柳州赶来,觉得此事必有蹊跷,只是投冤无门,哪一个衙门都不肯收他的状书。他在刑部苦等,左灯右等却只等来了师兄的死讯,顿时心灰意冷,收拾包袱打算回乡了却残生。临走之际却在师父的包袱里找到了张远的请帖和师兄特意留下的信件,字字都指向凶手是当时还是枢密院计议官的张远,这才明白这是一场鸿门宴,此乃一桩杀人替罪案!
此案过于惊骇,张远哪里会认罪,直呼冤枉。
陶应之只好取出了两人交往的信件信物并周呈所写的沉冤书,一并呈予圣主,请梁陟圣裁。
梁陟看着案件也颇为头疼,并不当庭发怒。张远虽然只是从五品的承旨,却娶了观文殿学士的幺女为妻,观文殿学士乃是中书省重臣,不可轻易下了他的面子。
他心思飞转,目光在众臣中逡巡,终是落在了梁溱的身上。
“朕不日便要前往归元寺,到时太子监国,事事都要由太子全权打理,这件事便交给太子审查,在春闱之前,孰是孰非,务必给百官一个答复。”
张远虽娶了观文殿学士的幺女,在枢密院却一直默默无闻。这不光是因为他平日里行事低调,还因为他有个炙手可热的长兄,枢密直学士张载舟,年纪轻轻便成了枢密院重臣之一,众人皆道此子会继承老师谢凌昭的位子,执掌枢密院。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件事是为人津津乐道的,那便是两年前求娶礼部侍郎杜瞻的妹妹,如今的太子妃殿下杜锦月。
第18章 白首
户部侍郎赵谨乃是裕安十二年的探花郎,三年前被调至户部,极善珠算,又通经济之事,为户部尚书曹荇看中,几年便坐稳了户部第二把交椅。
此人虽才干斐然,却不是个晓事的,对官场的弯弯绕绕一窍不通。曹荇爱惜他的才华,又看他没什么心眼,便时常提点于他。
他初来户部时,曹荇考问他朝中之事。
问:礼部侍郎杜瞻在朝中属何派?
答:学生想必是太子门下。
曹荇一听便直摇头,杜瞻是定远侯府出来的。一朝死了父亲,失了武功,又被废了继承,万念俱灰才入了礼部,你见过哪个将门之子最后甘愿做个读书人的?他如今不过混个闲差,在朝堂之上也是敷衍了事,只想保住一府人丁,哪里会入谁的门下。
赵瑾口中虽然应了,面上却不太服气,换来曹荇一句“你且等着罢!”
果然不久,宫中传起圣主要废了太子,杜瞻便连夜递了告罪书,字里行间将自己和太子撇得干干净净,方瞠目结舌地信了。谁知一年之后,枢密院的张载舟登门要娶杜家的女儿杜锦月为妻,杜瞻不想被卷进纷争,连番推辞。谁料半路又杀出个太子梁溱,他竟得了杜家女儿的信物,说是两人早就情投意合,在明堂上请圣主赐了婚。
“太子也是真的狠啊。”赵瑾悄悄对曹荇道:“为了把杜瞻卷进来竟然连这种招都想得出来啊。”
曹荇不屑道:“病急乱投医。”
“太子为何不娶个有权势的大臣之女,定远侯府虽煊赫一时,那也是从前了。”赵瑾疑惑道。
“那也得他能娶得到啊。”曹荇露出一点鄙夷神情。
直到十天前,曹荇还对赵瑾闲言碎语,说梁溱居然推发妻的兄长挡箭,杜瞻本就一无所有,如今连命就要丢了,可谓无情无义至极。可现在,脸上却难看极了,浮着一层化也化不开的阴翳。
“曹大人?”赵谨狐疑地看向他:“您怎么了?”
曹荇仿佛没听见他说话一般,口中念念有词:“真是苦煞我也。”
赵瑾不解其意,在旁边小心试探道:“为的张大人的事吗?案子是刑部审的,横竖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曹荇脸上都写满了不安和忐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气清景明,树影疏朗。
临行车马如云,列于宫墙,龙衔宝盖,凤吐流苏。
梁溱和百官在汉白玉阶下叩首,等车影渐渐隐去才起身。
“诸位大人公事繁忙,无事便回各司吧。”太子示下后,众臣纷纷躬身离去。
独留张载舟在原地,似在等着梁溱。
“张大人?”
“殿下莫怪。”张载舟恭敬行了一礼,“臣是来谢罪的。臣之不肖兄弟惹上这样的事,实在有乱朝纲,烦请殿下拨冗明察。若是小弟真的作出此等悖逆天道之事,便有劳殿下为家父清理门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