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溱又开始了漫长的神游,不分昼夜。时而昏睡,时而发呆,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捱着。
直到三日之期过去,门被打开,和煦的日光照进来,他才动容般有了一点表情。门外看守的侍卫回去复命了,这意味着他又可以自由在宫中出入了。
他一步才迈出寝殿的门,就看见门外站着一个太监,看着有些眼熟。
来人对他恭敬道:“奴才李英莲,是秦贵妃娘娘身边的内监。三日之前,殿下宫里的婢女青莹被押往掌刑司审问。”
梁溱眼眸一颤,连忙望向他。
“如今,此事已经有了定论了。贵妃娘娘想着青莹是您宫里的人,自然要给您一个交代,这供状也得给您过目才是。”李英莲道。
“姑姑还活着?”梁溱心里又燃起了一小簇火苗,声音里都带着明显的激动雀跃。
“是还活着。”李英莲错愕了一瞬,又道:“娘娘在掌刑司等着您呢,殿下不如和奴才走一趟?”他小幅度地笑了一下,然而这笑转瞬即逝。
梁溱没有看见,他正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中,不住道:“多谢多谢,我和你走。”
两人在掌刑司的正堂里看见了秦文茵,她正在堂中饮茶吃点心。桌上摆的果盘里放了碎冰,这时节能用上冰可是极为不易,连圣主的寝殿都不常摆,由此可见圣主对贵妃的珍重宠爱。
边上一人像是掌刑司的女官打扮,正给贵妃摇扇。
“太子殿下来了。”秦文茵看见梁溱,眼睛便狡黠地亮起来,仿佛找到了什么有趣之事。
梁溱因为感激,刻意放低身份,给她行了一礼:“见过贵妃娘娘。”
“臣妾可担不起殿下的礼。”秦文茵似乎有些惊讶,挑眉笑道。她的一双眉毛修得弯如柳叶,又施了螺黛,精致动人。
梁溱还没说话,边上的女官就道:“娘娘说的哪里话?您为了东宫这个婢子的事可是三日没睡好觉了,如今还亲自来这污秽之地,殿下感激您还来不及呢!”
“是是。”梁溱忙道:“多谢娘娘。”他被近遭的事冲昏了头脑,想法简单地可怜。他以为青莹既然没死,那便是逃过一劫了,还特意传他过来,便是让他领人回去,顺便卖他一个人情。
“娘娘的这份恩情,双涣会永远记住的。” 这份人情实在太重了,梁溱不得不感激,“娘娘费心了,敢问姑姑现在在哪里?我可以带她回去了吗?”
秦文茵却笑了一声:“不急,您还没看她的供状和刑令呢?”她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梁溱这才发现桌上还摆着掌刑司里的文书。
他迟疑了一瞬,还是上前取了来。
他识得青莹的字,是她亲笔写的供状。
大意是说自己常年侍奉东宫,恪尽职守。然太子殿下年岁渐长,不再宠信于她。她日夜忧惧,因而生恨,明知道先皇后是殿下心病,还有意捏造了先皇后之事哄骗太子。如今事情败露,自知罪不容诛,但求一死向先皇后和殿下谢罪。
梁溱握着纸的手一抖,倏地看向秦文茵。
秦文茵却抱不平般叹息一声:“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这婢子平日里看着好好一个人,背地里心肠竟然如此歹毒,竟敢拿先皇后的死杜撰,真是死不足惜。太子殿下您平时对她如此看重,她却恩将仇报,往您心中捅刀子呢。”
梁溱根本没听她说话,他慌张地翻看刑令,最下面一行赫然写着两个字。
处死。
他眼眸剧烈颤动着,不可置信地望着秦文茵,却听见她温柔至极的声音:“臣妾想,若是这样的人,还留在宫中,岂不是人人都要以下犯上,挑拨离间了。”她微微蹙眉,像是在回忆什么,“若是编撰臣妾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先皇后。先皇后生前身份尊贵,死后却要受小人口舌。此人若不判处极刑,岂不是视宫规于无物,殿下您说是不是啊?”
梁溱喉咙仿佛被梗住,恼怒至极地看着她:“你……”
他怎么也想不到,秦文茵邀他想见,竟是为了说这样一番话。
从头至尾,一直在戏弄他。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把他叫到这里来,若是真想杀了青莹,她分明有三日的时间可以动手,何苦非要等到他禁足期满。
秦文茵却听懂了他的意思,她轻飘飘地喝着一盏茶:“臣妾听闻太子殿下心思纯善,青莹虽做了不可饶恕的事,但毕竟和您主仆一场。您念着往日的情分,必定想来见她最后一面。”
“来人,送太子殿下进去看看。”
“什么最后一面,你不能杀她,这分明是欲加之罪,是你们屈打成招的对不对?”梁溱冲上前,却被出列的两人轻松地压住,“你不过是想要对付我罢了,让我难堪的办法还有千种百种。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姑姑,她不过是一个宫女而已。你有处置宫女的权力对不对?娘娘,求求你,放了她了,别的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他挣脱不开,只能原地跪下哀求她。
秦文茵不为所动,反而觉得梁溱没骨气,竟然为了一个宫女下跪,她意兴阑珊地挥挥手:“快点带走。”
李英莲走在最后。
秦文茵在他耳边叮嘱:“找个看着惨烈点的死法,这一次就要让他损了心神,再也翻不了身。”
梁溱在掌刑司的监牢里看见了青莹。
她全身都是伤,浸在血和脓水里,只剩一口气。
梁溱喊了她一声,她没听见。或者说她听见了,甚至撩起青黑的眼皮看了他的一眼,但她已经认不出人了。
梁溱从没见过一个人身上有这么多的伤,一层层密集地覆盖,露出的地方没有一块好的皮肤。
“来啊,伺候青莹姑姑唱一出面戏。”李英莲古怪地笑了一声,
梁溱没听过这词,但直觉告诉他是一种酷刑。然而,他被人死死压在牢房的外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太监上前把垂死的青莹从地上拖起来。
青莹的脚腕似乎断了,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无力地垂在地上。
他们搬来了一个刑架,倒着将她架在了刑架上,头颅朝下,双腿朝上,她难受地咳嗽起来,似乎无法呼吸。
李英莲手中拿了一碗白色的东西,看着像是生面。
他蹲下来用步抹了抹青莹的脸,阴鸷地笑了笑:“当年咱家让你跟了我,做我的对食,你假清高,不肯应,非要呆在东宫。如今连命都没了,何时死都要我说了算。你后不后悔?”
青莹连梁溱都认不出了,哪里会认得出他。
不过,李英莲也没想听见她的回答,他尖细的嗓音就像阴冷的细蛇一样绕在她耳边:“不过,咱家是讲情义的人,临死之前,不能让你做个饿死鬼。”
他将碗里的生面强行塞入青莹的嘴里,不顾她喉咙里孱弱的“呜呜”声,用胶布将她的嘴堵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