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1)

可沈薪不知道,归天之礼要不眠不休举行数日。

祭司和舞者围着几十人难以环抱的巨大火树不知疲倦地跳了整整两日的舞。火焰之中的心跳声不止,她们不停。

两日后,沈薪才有机会见到村中祭司。

舞毕,祭司向着巨焰拜下起身,卸下脸上面具,回身看到他第一眼先是愣住,然后笑了:“薪儿,原来是你。”

沈薪皱紧眉头,望着面前容貌陌生的女人。

女人答道:“还未介绍,我叫沈易白,是朱雀山唯一的祭司,也是你母亲的长姐。”

沈薪仔细打量着她,祭司容貌不俗,难辨年龄,但确实能从眉目之间隐约看出沈千玉的影子。他又问:“你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若没记错,他应当从未见过此人。

“在你之前,千玉先后有过两个孩子,都起名为沈薪。薪,取薪柴之意。”沈易白冲他一笑,“她渴望自己的子女能够成为祭司,可那两个孩子无法同时做到引火离体和目视元火,被她取走元火后亲手杀了,之后才有了你……你是最像她的。”

确实像沈千玉会干的事。沈薪毫不意外。

“只可惜,母亲走后将祭司一职交予了我。”沈易白发出叹息。

“无须可惜,沈千玉已经死了。”沈薪道。

沈易白惊讶:“她叫你来不是代替我的?”

这人听闻至亲死讯,竟然毫无悲伤之意,反倒问这种问题。

沈薪回答:“我毫无兴趣。”

“那你来儿这是为什么?”

“……”沈薪发现自己无法开口。他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如何说。

沈易白只当沈薪不愿意倾诉,微微一笑,将人招呼过来,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可知道炎人由来?“

沈薪摇头。接着,她用轻缓柔和的语气讲了一个故事:

上古时期,神仙妖邪之间曾有一场大战。战争导致天穹崩塌,万物湮灭,女娲不忍看世界涂炭荒芜,便独自下界创造生灵。大战之后,诸仙在焚烧邪祟身躯时,吹落的火星掺杂着邪祟残存的污气流向世间,女娲造人时以手拂尘,在掌心沾了星火碎屑,这些碎屑被一起捏入了泥人之中……

这分明就是连光着屁股的黄毛小子都知道的故事,沈薪皱眉,不懂她的想法。

“寻常人体内的元火便是由与邪祟污气相抵相消后盈余的天火残屑凝结而成。”沈易白道,“炎人不过是这团火大了一点,二者之间并无区别。借着呼吸,燃炼元火,将多余的力量借由肢体、孔窍引导出身体,便是引火离体。”

沈易白顿了顿,继续道:“此地信奉朱雀神,焚烧邪祟的天火中便有一味朱雀火。我们认为元火本是天道借予人之物,死后应当归还。祭司要做的摄术,并非强取豪夺,而是要逝者阖目后替他们将元火恭敬奉还,并引导亡者魂魄轮回转世。”

这段话击中了沈薪什么,他喉结上下一滚,问:“那……寿命未尽却失去元火的人,会如何?”

沈易白赤手从火堆之中取出一颗燃烧的头骨,平举在两人之间:“无火之人可以依靠着体内元火余温再苟延残喘几年,却也终逃不了灰飞烟灭的下场。”话落,她轻启朱唇,对着颅骨呼出一口气。

火焰被熄灭,头骨裂隙间犹有余煴的光亮。不过几息,光芒迅速衰微,在最后一点星火灭去的瞬间,骨头完完全全化作灰烬,塌落在沈易白手中,自指缝簌簌漏下。

沈薪看着那一柸灰烬,脑中空白。

“元火即是魂魄用来操纵肉体的柴薪,若无此火,魂魄只能消耗自身的力量,直到油尽灯枯,魂飞魄散。”沈易白将手心中的余烬倾倒回火中,小心将残灰拍干净。

沈薪面色发白:“那有人因我失去元火,该如何救他?”

“归还火焰即可。”沈易白只肖一眼就看透了沈薪,叹息,“只是你们二人的元火早已在你体内融为一体,要强行分离恐怕会十分痛苦。”

沈薪还没开口,感觉到心口无端一抽,痛彻心扉,疼得几乎教他跪在沈易白面前。他清楚地感觉到某种极度陌生的无助和惊惧自心底深处传来,令他手脚发冷,头脑发昏。 l

他有种感觉,一定是张寻崇出事了。

沈易白见他面色不佳,尚未开口就见沈薪蓦地抬起头,泪水淌过脸颊,湿痕晶莹。

第38章 三十八

沈薪拒绝了沈易白的招待,无意在此久留,怀揣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准备返回。沈易白拿出玉髓,为他点了一只蓝睛玉蝉,引着他走出浓雾。

沈薪发现沈易白的火同样是青蓝色,入目一片冷意却热度惊人。她说朱雀山祭司不但掌管死者往生,同样也掌握最可怕的刑罚,这种青蓝火焰能够燃烧一切,沾之难灭,直到焚尽魂灵。焚魂焰火极为难得,仅一个人的元火根本无法支撑这种力量,仅在祭司之间传承,从上任手中得到。

还有另一种方法,沈薪心里很清楚,便是搜罗旺盛的元火,熔炼而成。想到这,沈薪难受不已,他向来不在乎沈千玉的执着,仅是因为自身对强大力量的渴望才决定要获得焚魂火。

当年赤蛇教在项州活动时就在四处搜罗合适的元火了。沈薪偶然在长平村受人刁难时,张寻崇出面帮他解围,他发现这人心口的元火洁白炽旺,极是难得,加之丁宿之与这人意外的有点交情,从他口中得知了不少消息,最终决定以此人为目标。

最初向张寻崇表白心意确实是欺骗,沈薪看出来男人对自己的容貌颇感兴趣,决定顺水推舟,趁机哄骗接近。他又见男人为人朴实良善,很是好欺负,对那副强健柔韧的身体忽起了玩弄之心,于是干脆据为己有。

那段时间难得的十分惬意、闲适,沈薪一下子沉溺在了肉欲之中。张寻崇很少拒绝,大部分时间都会包容沈薪的坏心思,从衙门回家的路上还会买一点好吃的零嘴点心。

可是好景不长,漏洞百出的谎言被揭穿,昔日的美好统统化作泡影。

二人刀剑相向时,沈薪只觉得可惜,可惜这段愉悦的日子消失得太早,还没有享受够。

得到蓝火之后,沈薪再无理由逗留在项州,决定抽身离去。许久之后,他才从丁宿之口中得知,自己走后不久,张寻崇差点因为热病死掉。听丁宿之说完,沈薪心头一跳,感觉到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没有表态。

这种情绪的爆发是在“沸血鬼”杨宝郎死掉那晚。沈薪犹记得知晓张寻崇为抓自己加入缉火营,并成功从自己手中幸存时瞬间的讶异和兴奋,还有一股陌生的……悸动。

那是沈薪生平头一次,想完整、彻底地拥有一个人。他已经得到了张寻崇的元火,现在要想占有那人的肉体和意志,仿佛只有这样,那人才会真正属于自己。

现在,沈薪破天荒地后悔了。一想到张寻崇会像沈千玉那样灰飞烟灭,尸骨无存,他的胸口便生出一股难以忍受的绞痛。

沈薪不愿张寻崇死去,于是千里迢迢来到朱雀山寻找方法,可待他急急赶回庄中之后,听到的却是张寻崇的死讯。

“什么?”沈薪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脑中空白,一时忘了质问丁宿之。

一旁的贺平文佯装无事地遮掩住耳朵的伤口,还在解释:“那人不幸染了疫病,呕血不止,没两天就死了。尸体已经烧掉了。”

沈薪立在原地发冷,丢了魂儿似的,半天才回过神。他不信贺平文的话,独自走进空无一人的牢房之中查看。

牢内没人打扫,泛着淡淡的臭味,干草上泼着一大滩早已干涸的黑色血迹,简直触目惊心,痕迹从狱内直蔓延至外面廊道,真像是被抬出去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