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男人双手握起拳头,指甲嵌入掌心的肉中,几乎要掐出血。
吴翎觉察出他的异样,抬头看去。
张寻崇眼底赤红,精神彻底崩溃了,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栗起来,他流出眼泪,喉咙深处发出嘶吼和呜咽,喘息渐渐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男人发出两声压抑的咳喘,像是肺破损漏风了一样。他感觉有什么梗在喉头,用虎口卡住喉咙,控制不住地干呕,几下后本来感觉有所缓解,下一瞬却低头捂住嘴,从指缝间喷出一大口血。
空气中腥气扑鼻,张寻崇一边落泪,一边呕血不止,呛得鼻腔里也尽是血浆,五脏六腑几乎都要吐出来,鲜红的颜色泼在地上积成血泊,向外蔓延,无比刺目。
张寻崇再没有力气支撑身体,任由自己倒下,血涌进气管和肺。脑中的复仇、愤恨一瞬间都似乎没那么重要了,他的意识飘飘忽忽与身体脱离开,周围的环境和自身都变得恍惚而不可兰真实起来。
想死。张寻崇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就这样彻底死掉也好,死了就不用再受沈薪和那些人的折磨了。
“你、你这是怎么了?”吴翎见状急忙扶住他,被眼前的景象骇得手忙脚乱,双手、衣服上沾满脏污。
张寻崇半边身子都染上了血痕,推开她,有气无力地艰难开口:“别管我了。”他一张嘴,血就从口中涌出。
看男人愈发虚弱,吴翎感觉自己实在是无能为力,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坚持住,求你一定要坚持住,我去找人来救你!”
她小心把人平着放好,着急忙慌冲出去,情急之下甚至踢翻了脚边米粥,连铁门也没来得及锁。
张寻崇看着几步开外半敞的牢门,明明自由近在咫尺,心中却没有一丝冲动。男人闭上了眼睛,任由体内仅存的温暖流失殆尽,唯剩彻骨的无尽寒冷侵染肺腑。
第36章 三十六
教中擅长医术的只有丁宿之,吴翎和他几乎没有接触,几次也只是干活时不经意看到过他的身影。
丁宿之身为“四鬼”之一,位高权重,估计也不会轻易愿意帮一个小杂役的忙,可那怎么办呢,能救张寻崇的只有他了。
吴翎凭着记忆在庄中左拐右绕,找到丁宿之存放药材丹丸的地方。她敲了两下门,没人应,可门闩开着,便推门而入,发现屋中果真空荡荡的。
屋内弥漫着淡淡药香,两面墙上嵌着直达梁顶的药柜,旁边还摆着看诊的床榻矮桌。吴翎环视一周,意识到丁宿之真的不在。
实在无法,吴翎嘴唇紧抿,壮着胆子在柜中翻找起来,哪怕是找到一瓶止血的外伤用药也是好的。
“你在干什么?”丁宿之从内院走进药房,一眼便捉住了药房里的小贼。
跟着丁宿之身后走出来一个人,衣着的用料和花色都是普通百姓用不起的,显然不是寻常人。二人原先一直在内院商讨谈判着什么,因为事情敏感声响不大,致使吴翎全然没发现。与那人达成一致后,丁宿之正准备送人出去,就看见了屋内翻箱倒柜的吴翎。
吴翎本就紧张,听见丁宿之开口吓得一哆嗦,半抽出的抽屉差点掉下来砸伤她的脚,抽屉内药材撒了一地。小孩手忙脚乱把药材捡起来收好。
“丁大人,我不是故意要翻您的物品,只是我的恩人现在要死了。”说到“死”字时,吴翎哽咽一声,抬手抹了把湿润的眼眶,“我看您不在,就想找找有没有药能救救他……”
丁宿之看她满脸泪痕,身上也都是血,不由得皱起眉。他还没张口没说什么,却已经能让人感受到他漠然疏离的态度。丁宿之不会将这个孩子放在眼中,既不会责怪,也不会计较于她,最多只是不满罢了。
他先将客人送走,转身居高临下望着吴翎,面上冷若冰霜。
“你恩人怎么了?”丁宿之越过吴翎,准备给她些许万用的伤药,不经意间随口问了一句。
“他……”吴翎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很难详细描述出张寻崇的伤势,只好凭着自己的记忆答,“咳血咳得很厉害,双手的皮肤上都是裂痕,身上有烧伤。牢里的环境很不好,我怕伤口恶”
丁宿之身体一滞,抓着瓷瓶遽然回身,打断吴翎的话,问:“你说牢里?牢里那个人吗?”
吴翎点点头:“是。”
话落,丁宿之面色微变,垂下眼睫似是在思索,旋即冲出药屋疾步向监牢走去。
牢中散发着浓郁的铁锈味,张寻崇浑身浴血瘫软在地,身下污血染红大片干草。男人一动不动,即便牢门大敞,也没有选择逃走。
丁宿之不敢相信张寻崇会变成这幅模样,他轻声叫着男人的名字,唤不醒人,只好先为他探脉,发现男人身体冰凉,脉象微弱得近乎于无,已经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
掀开衣服,丁宿之草草扫了一眼张寻崇赤裸的身体,便对他的伤势有了基本的了解。烧伤、瘀青、红肿和腿间几近干涸的浊液,连脖子上都是勒痕和擦伤,这些伤显然都是沈薪走后才留下的,难以想象张寻崇遭受了什么样的痛苦。
“你知道他一身伤是谁干的吗?”其实不用吴翎回答,丁宿之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盖回衣服,脸色阴沉至极。
“贺大人嘱咐我要照顾好他。”吴翎低着头,如实答。
果然。
明知道沈薪脾性的情况下还敢碰他的人,贺平文真是精虫入脑了。丁宿之暗自咬牙,怪自己低估了贺平文的胆大程度,出如此下策让那个混账看管。
丁宿之给张寻崇遮好身体,将人抱回药屋疗伤,耗费整整一日才将男人的命拉回来。
烫伤处敷用的都是现有最好的伤药,污秽和血渍仔细擦拭干净,处理到下身时,丁宿之发现男人后面那处撕裂得厉害,不可能是一个人造成的。
想起贺平文的几个不学无术的狐朋狗友,丁宿之面色更是阴沉,强压着怒气为张寻崇处理好伤势,没有去找贺平文算帐。这件事到头来,他的过错更大一些。
可对于张寻崇干裂到几近破碎的手,丁宿之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也无能为力。裂痕找不出病理原因,并且已经蔓延至半个小臂,丁宿之稍稍一碰,缝隙之间便会落下灰尘一般的碎屑。他实在无法,只好为他用纱布缠绕遮好。
洗手时,丁宿之问吴翎:“他是你的恩人?”
“嗯,两年前我还在项州时,被抓到了牢里。”吴翎看了一眼仍在昏迷的张寻崇,点点头,“他那天晚上把我救出来,放了我自由。”
听到这,丁宿之沉默了。
“丁大人,恩人是得罪了谁?为什么会在庄中地牢里?”
“……他命犯小人,难得安生。”
吴翎听得半懂不懂,看丁宿之脸色难看,却也不敢再问。
次日,浓郁药香飘入鼻尖,唤醒了张寻崇的意识。男人掀开眼皮,入目的并非牢房的青砖而生陌生的房梁。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还活着。
伤口都被处理好了,张寻崇撑起身体,坐起身的一瞬间,受伤的后穴疼痛难堪,几乎又让他想起了不久前如地狱一般的经历。他身体一抽,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肢体,随即意识到自己并非在牢狱里,又呼出一口气,艰难地放松下来。张寻崇扭头看见丁宿之正坐在不远处看书,脚边是一座小炉,炉上熬药的砂锅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沸腾泡声。
这一切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别来无恙,张捕头。”丁宿之见男人醒过来,放下手中书卷,冲他道。
张寻崇盯着他,又看了看自己,勉强扯起一个笑容,声音嘶哑地反问:“无恙?我这一身什么情况你应当已经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