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很顺利,前台拿门禁卡放行了我们。等电梯时,丽塔凑过来与我耳语,而我回忆着前台那令人不适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赋予的定位。“我不喜欢这样……”我把外套裹紧了些,丽塔仍在念叨上一次大约三年前,她最后一次来这儿为文森特提供上门服务的情形。
兴许是神经焦虑,我总觉得她今天话多得令人心烦。
电梯里,丽塔按下十六层,像自己也被按钮按停了似的合上了嘴。但只安静了不过半分钟:“如果我是说如果,文森特不在房间里,你打算怎么办?”
我盯着电梯显示屏跳动的数字,额角直跳:“我不知道,也许去报警?”
“天哪!你要怎么说?你在俱乐部买下的奴隶被法林家的公子哥儿抢去了?我觉得条子不会听的,还会把你轰出来。”
“也许吧。我的头很痛,抱歉,丽塔,安静一会儿好吗?”
抵达十六层,电梯门开启,走廊的色调比大厅还要苍白,哪儿都瞧不着绿色植物,电梯门与窗下摆放的是金属装饰品,天花板的射灯往上额外投了几束光线。如果说墙上挂着的那几幅我喜爱的新秀艺术家的画作勉强给这地方挽回了一点儿印象分,那么这几件锐光四射的糟糕摆设就负责把分数打回谷底。整层拢共有四间房间,丽塔来到第三间1603的门口,转头望向我。
在与她无声地对视一眼后,我上前敲响了门。
楼层里听不见半点儿住户活动的声音,敲门声因而响亮得远超我的想象。我站在门外等了半分钟,又敲了一次,无人来应。我几乎想把耳朵贴到门上去了事实上我确实这么做了,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丽塔在一旁无言地看着我,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只是再次敲响了门。
空荡的敲门声很快被走廊吸收,我就再敲一次。再一次。
“呃,我想……”在第五次敲响房门后,丽塔小心地开了口,“我想他们不在里头……”
我停下来。然后抹了把脸,再次看向眼前的门,仿佛它能给我答案似的。它当然不会。我拔腿走向1602的房门:砰、砰砰。
没有人。砰、砰砰。没有人。下一扇房门。为什么我没把乌鸦带在身边呢?砰砰砰。
敲到最后一扇房门,我近乎绝望,只觉得瞧什么都不顺眼至极,房门、灯光和墙上的画作也联合起来一块儿捉弄我。“砰!”我的巴掌控诉似的拍在门板上,丽塔轻轻惊叫了一声。
就在走廊即将把这两道声音吞没之际,我的眼前猛然一亮门开了。一位身穿睡衣的中年男士出现在门口。
“晚上好,二位女士。有什么能效劳的?”
他声音带着不悦的倦意,恐怕刚从睡梦中被吵醒。我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又一次,丽塔主动上前一步:“晚上好,文森特先生。”她用一种甜美的声线说,“我们来为老客户做上门回馈服务,感谢您一直以来对俱乐部的支持。”
“文森特?我想你搞错了,他在1603,里面那间。”他往旁边看了一眼,又上下端详了下丽塔,脸色柔和了些,“不过恐怕你们要扑个空了,我有快一个月没瞧见他了,过来的只有他的助理……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是哪个俱乐部的?”丽塔娴熟地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他接过去翻看了下,微笑起来,“看起来不错,我会抽空去光顾的。嗯……也许你们愿意进来喝杯果汁?”
丽塔婉拒了他,声称我们得赶回俱乐部交差,拉着我离开房门前:“多遗憾呀”她拉长调子说着,仿佛真的十分遗憾似的。我能感受到有一道注视始终停留在后背,走进电梯时,房门仍未关上,那住户在门口挥手示意,丽塔又笑着朝他抛了个飞吻。惊人的职业素养。
“还好吗?”电梯门合拢,丽塔的声音回归到我熟悉的声部,“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谢谢,真不知道没你在我该怎么办……”我的头确实疼得厉害,还有点儿反胃。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乌鸦不在这儿。我开始考虑接下来怎么做,时间已是午夜,文森特在带乌鸦吃了该死的晚餐后,总该去什么地方休息的。我提出可以去艾特里斯附近的酒店看看,丽塔婉转地唱起反调:“我觉得他会在更安全的场所……你知道,办事。”
我承认她说得对。这一来又没了方向。
我们走出电梯,前台已经换班,值班的是个褐色短发的年轻女孩,乍一瞧活像身材纤细版的乌鸦。我盯着她出神,丽塔的声音又响起来:“先回俱乐部好吗?说真的,我觉得你得来点止痛药,然后睡上一觉。”
俱乐部……俱乐部。对。新会员通过审核以后需填写电话与住址,以便俱乐部在节假日奉上问候与礼物。前台的电脑肯定存了一份这些信息。我可以想办法支开凯文,然后
我喊了一声,加快脚步回到停车场,发动车子,迫不及待要回俱乐部实现自己的新计划。听到我报上的目的地,丽塔原本松了口气,但我补充说明以后她又露出愁容。返程比来时还快上许多,这与我连闯三个红灯脱不开干系,其中一个是判断失误,我以为来得及,另外两个则是被过路人吸引了视线:我总觉得瞧见了乌鸦。
在我又一次张望步行道,疑心刚走过去的是乌鸦与文森特时,丽塔终于开腔:“卡琳?让我开吧,你累了。”
我把位置让给她。一路上,丽塔不时劝我放轻松,“也许真像瑞贝卡经理说的,乌鸦晚些时候就回去了呢。”我半点儿也没有听进去。
凌晨一点,车子抵达了俱乐部。季节演出还未结束,前台凯文无所事事地站柜台里,瞧见我的脸时吓了一跳,然后是那句我今天无数次听过的问候:还好吗?你的脸色真糟。我搬出在车里想好的说辞:“我的车不大对劲儿,总有怪动静,也许是发动机出了问题,替我看看好吗?”
“当然。”凯文欣然应允,与丽塔一同出去了。我钻进前台,在电脑里搜刮起来:俱乐部上半年客户满意度调查结果、七月促销活动方案、会员投诉及处理情况……一面留意着门口与往来的工作人员,我一面强忍头痛翻找,终于,《VIP会员信息表》出现在视线之中。
我屏息凝神,点开文档
请输入密码。
当时,凝望着跳出来的提示框,我仿佛遭遇了迎头一击,并不吃惊、也不难过,只知道睁着眼睛发愣。
这事仿佛一早就定下了。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永远在干涉、阻止事情像我期望的那样发展,现在它又在暗中使用威能,叫我找不到乌鸦。那力量甚至用我的声音解释起来:当然了,这是贵客的信息呀,不上锁才奇怪呢。我盯着屏幕,自以为过去了半小时那么久,实际上可能只有四十秒钟不到。丽塔高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传递暗示:“不敢相信!刚才它还吵得像要炸开似的呢!”,我的身体自发地行动起来,走出前台,在附近的休息区坐下。
“你的车没事儿,只是闹个小脾气红蔷薇?你还好吗……”
我的头似乎不再痛了,而代价是身体沉重得像再不属于我。凯文的声音在脑海里无限拉长,来回绕圈儿,接着丽塔的声音也加入其中,成了盘旋的二重唱:“你真的需要休息了……来吧,睡一会儿,其他事只管醒了再说……替她登记一间客房,凯文,就要平常住的那间……”
为什么我没把乌鸦带在身边呢?我不是最清楚他是如何不分皂白地听从命令的吗?俱乐部里的任何一个人不是都能唤动他吗?为什么我不把他带在身边呢?为什么愚蠢地认定他总会在那间杂物间里头等着我呢?如果我没叫乌鸦回去休息,这一切还会发生吗?如果我坚持带着他、或者拒绝了丽塔的邀请、又或者没有参与授课活动、又或者在得知文森特报名之际就推掉那节课,这一切还会发生吗?为什么我没把乌鸦带在身边呢?文森特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们吃了什么?他们说了什么?他会对他做些什么?他也养了蟒蛇或树蜥吗?他准备了石榴派吗?他会用爬行动物戏弄他的身体吗?他会把石榴籽塞进他的尿道吗?他会哭吗?会昏过去吗?会高潮吗?会抓住他的袖管吗?
为什么我没把乌鸦带在身边?
为什么我不把他带在身边?
他死于一场秋日的午睡惊魂夜*长腿24老啊姨24整理
我同意丽塔先回去休息,她订下我隔壁的客房,关怀备至地告诉我随时可以敲她的门。回到房间,我实在不知如何入睡,开始在床边翻看手机,寄希望于哪位先前联系的朋友突然回复,说他或她在什么地方瞧见了文森特。这期望在眼下的凌晨一点半无疑接近空谈,我固执地反复打开屏幕、翻看短信与通话栏,确认没有漏过任何一条信息然后在下一个、下下个两分钟循环这套流程。
最终,不知哪个两分钟里,我精疲力尽,毫无征兆地失去了意识。
噩梦到访。又一次,乌鸦全身赤裸地出现在我的床尾,这次台词有了变动:“我高潮了。”他平淡地说,“请惩罚我下贱的屁眼。”
我想叫他别再那样说了,但没有用,他一遍又一遍地说下去,嘴唇纹丝不动,脸上越发没了血色。我在心里恳求别让我再次看到那副画面,然而余光已经瞥见那些蠕动的、鲜红的果穗。
“高潮”“请惩罚我”“请惩罚”“下贱的”“惩罚我”
果穗们一面四处流淌,一面裂开一道道豁口。无数豁口如唱歌那般一致地吟唱着。乌鸦,乌鸦也是这恐怖唱诗班的一员,他凝望着我,用最轻的声音说:“我高潮了。”渐渐像被抽干似的单薄下去,“请惩罚我下贱的屁眼。”又一次,在我面前塌成了一副绵软的人皮。
我发出此生最惊恐的尖叫。
四周猛地寂静下来,但只有一瞬。马上,果穗们再度展开涌动的狂欢,这一次,那些大敞的豁口之中,一阵阵铃声取代了先前环绕的吟唱。叮铃铃、叮铃铃,我蜷缩起来,拼命捂住耳朵,铃声始终紧追不放,越发响亮、越发尖锐。
我被迫睁开眼睛。
视线所及的是客房洁净的羊绒地毯,浅灰色,不见半点儿血污。叮铃铃。我支撑着爬起来,只觉得头痛半点儿没有缓解,于是以为自己刚刚不过闭眼了一刹那,结果墙上的挂钟显示着三点半,告诉我已睡了两小时。叮铃铃。叮铃铃。我捂着作痛的额角,心疑这叮铃声实在逼真又没完没了,简直像梦境中的铃声追到了现实。
过了足足五秒。终于,我反应过来,扑向床头,一把抓起柜上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