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半小时后见了,他烟瘾大着呢。”丽塔喝了口水,从后台探头出去看看舞台,“别担心,到我们上场还好一阵子,来得及。”

她坐进沙发,手里拨弄着那盒未开封的穿刺针,突然眯起眼睛瞧了瞧我的身后:“你的宝贝小狗呢?没跟你一块儿?”

“乌鸦,”我更正她,“他不太舒服,我送他回去休息了。”

“好吧,可我觉得他更像小狗。”丽塔把弄着盒子,我看得出她有话想说,恐怕不是什么愉快的内容,她沉默了一阵子才开口,“想聊聊他吗?”

“呃……”

我陷入迟疑。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分享乌鸦的话题,每每我在乌鸦身上撞了一鼻子灰,丽塔总是用一种巧妙的口舌劝我放弃。照她的说法,我值得更漂亮懂事的助理,而不是一个“连眨哪边儿眼睛都需要我指示的家伙”。她还承诺帮我给乌鸦找个好下家。

最初我只是笑着推脱,次数多了,渐渐招架不住。终于有一回,丽塔有意无意地提及曾光顾乌鸦的两位会员,他们问他是否辞职不干,还问他去了哪家俱乐部。我再也无法忍耐,告诉她我绝不会扔他回去给那些特殊口味的混账,也不会把他卖给哪门子好买家。

实际上当时我恼火地低喊道很明显,乌鸦所遇上的最好的买主就是我。

没错,这儿的人喜欢玩拯救游戏……但不是来真的。丽塔叹息一声。

那次不愉快过后,乌鸦就成了我与丽塔之间总被绕开的话题。她说得对,乌鸦不是个好助理,麻烦诸多,还永远要我拿主意,但我没法放他不管。

“对了,还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的?开间属于我的小酒吧?”我的迟疑令丽塔转变了话题方向,“再干上半年,最多到明年夏天,我就辞工了。”

“要实现了?真的?”

“我有个老客户在找合伙人,我打算碰碰运气。无论如何,我受不了瑞贝卡那张蠢脸了。”

丽塔与我分享她们的选址,地方稍有些偏远,我仍与她约定:一旦开张,我必要前去好好喝上几杯。她谈到理想的内部装潢风格,说到兴起,拿来纸笔,像模像样地勾勒平面图。我们俩都太投入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李已经回来了,嚼着口香糖,带着一身浓郁的烟草味儿。

丽塔出去看了一眼舞台,回来告知我们就快登场了,叫李换衣,又在他的下半身轻轻拍了一下:“迫不及待,是不是?”我顺着看去,李勃起了。

“我刚从外面回来,那儿……”李声音沙哑,像为自己辩解,很快难为情似的一头扎进更衣室。登场前,丽塔把我们叫到一块儿,确认了流程中几个关键的时间点,喊了声:“来吧,好人们!”,率先走出后台。

舞台四周围着幕布,中央已布置好拘束架,按照丽塔的安排,我们在各自的位置保持姿势定格,幕布将在音乐与灯光响起的刹那撤去,就此完成抓人眼球的亮相。我的位置较二人靠后,站定后,我望向丽塔的背影,她一扫往日的懒散,高束的红色马尾晃动着,肌肉线条在裸背起伏,像匹健康挺拔的母马。一旁的李毫不逊色,浑身涂抹的橄榄油令他呈现出雕像的质感。

我想象自己此刻的模样:顶着精心打理过的妆容与发型,带着常被人称赞为“亲和力十足”的微笑。

他不投入。一道声音说。那是参与授课的客户曾给乌鸦的评价。也许他说的并不公正,我想着,也许不投入的不止乌鸦一人。

“接下来是绝不能错过的”主持人开始报幕,一些别的声响隐隐传来,交错的喘息与呻吟,还有像是肉体碰撞的闷响,“所有人都喜欢的丽塔与她驯服的宠物”

欢呼响起,幕布缓缓拉开。我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台下的情况出乎了我的想象:椅子、墙边、乃至地毯上均有数双身子积极交合着;远处的调教区域已经满员,近处,距离舞台极近的位置上,有些会员抓着伴侣的脑袋享受口交,还有几位正仰望着舞台自慰,双腿慷慨地大敞着,我的视线扫去,形态各异的生殖器官登时映入眼帘。

音乐前奏响起之前,我听到丽塔轻轻笑了一声,仿佛这一切正是她所愿意看到的。我的胃隐隐抽痛起来,庆幸乌鸦不在这儿,否则这情景势必叫他难过。

流程里的项目从轻到重,最初是阴囊负重加鞭打,丽塔亲手挑选的金属乐辅以每次落鞭时的脆响,再加李不加掩饰的嘶吼(他颇有做摇滚歌手的资质),在这番多重刺激的攻势下,观众们的手上动作得越发起劲儿了。我在周围晃悠,偶尔拍拍李的脸颊,或是他被牵扯成紫红色的阴囊,完成自己不值一提的小小任务。补水环节,我把事先加了红色素的瓶装水从李的头顶淋下去,台下登时一阵激奋的呼喊。

李竭力舔舐脸上鲜红的水渍,那生啖血肉似的模样令我不禁移开视线。台下是一群正全力释放自我的人儿,我默然将目光投向楼上,隐约瞧见二楼走廊有两个走动的人影,一前一后地进了VIP包厢。好吧,这次季节活动确实火爆得很。

“喝够了吗?还想要更多?”丽塔的声音响起来,我收回视线,拘束架上的李半个身子都是血水似的水迹。似乎在场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享受着这画面,台下有三位女士纠缠在一块儿,我踩着节拍到舞台前展示接下来的道具,还未站定,就看见她们之中又加入一位男士,展开了有声有色的四方混战。

我再一次挪开视线。

最后,丽塔捧出盒子,从中取出她亲手订制的一次性穿刺针。这些穿刺针颜色缤纷,尾部坠着亮闪闪的吊饰,被丽塔一枚枚地穿入李的胸口、小腹乃至高挺的阴茎。这是那个未经彩排的项目,先前她告诉我她会独自负责它,不需我提供任何帮助。我在一旁望着,穿刺结束后,丽塔取来短鞭,以一种十分巧妙的手法将穿刺针从那些部位一一抽落。

鞭声又一次与李的嘶吼声重叠起来,将气氛推上顶点。音乐,呻吟、尖叫声、皮革、香水与熏香味、人们交合的气味、一具具耸动的肉体我不曾想过,感官刺激也会有如此切实而难熬的重量,令我脚下发软、头晕目眩。

“太棒了天哪,太棒了!你看见他们的反应了吗?”

下台后,丽塔仍兴奋不已,不住回味刚才的细节:“这是我这半年发挥最好的一次了!”她转头看向我,双眼闪着亮光,“来吧,我必须请你们喝一杯”

我按了按额头:“谢谢,丽塔……你们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还好吗?”李问着,他支着阴茎,显然也余兴未消。我摆摆手,解释自己不过是有点儿头晕,叫她们先去尽兴,也许过阵子我就去汇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丽塔摸了摸我的额头,再三确认我的意愿,“好吧,我们在酒吧等你。”随后带着李下楼了。

我去了离演出区远些的卫生间,镜子里映出一张红得不大自然的面孔。冷水洗过脸后,面色稍许恢复,我长出一口气,一面走向电梯间,一面掏出手机,拨了乌鸦的号码。我现在真想听听他的声音。

长达四十秒的通讯音。

机械声告诉我电话无人接听。

我又拨了一次。再一次的通讯音与无人接听。

我盯着手机。乌鸦没接电话,也许他睡着了,此前我给他打电话从未出这种状况,不过说到底,我们电话联系的次数也并不多。他肯定是睡着了,睡得比以往都沉,铃声也没能把他唤醒,以他瞌睡病的程度,这不难想象……

熬过电梯下行的时间,我一路跑向杂物间。

在现实面前,我的猜想被轻易地推翻了:杂物间的门半敞着,里头空无一人。空气冷冰冰的,我送给乌鸦的手机搁在桌上,来电提示灯一下下闪动着。

伫立在杂物间门口,头一次,我意识到我与乌鸦的链接实际上有多么单薄。我不知道他会去哪儿,甚至无法想象他独自离开杂物间的模样,好像乌鸦就应该永永远远待在这里等我似的。

我开始向附近的服务生打听乌鸦的行迹。俱乐部近来为了季节活动招了一批新人,对乌鸦的印象尚浅,连问几人也没问出什么名堂。我又沮丧又不安,在一楼踱着步,苦苦思索有望提供信息的人物。前台凯文的声音蓦地响起来:“红蔷薇?演出怎么样了?我真想也去看看……”他的口吻小心起来,恐怕是我的脸色不大好看,“呃,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我很好。”我不抱希望地说,“你瞧见乌鸦了吗?”

“乌鸦?噢,你的助理?他和瑞贝卡经理一块儿上楼了。”

强烈的眩晕感吞没了我。他们上楼了,我想。演出、丽塔与李、加了红色素的矿泉水、台下交合的男女,楼上两道走动的人影。

在凯文的惊呼声中,我跑向电梯,又猛然转向,一头钻进楼梯间,仿佛再晚些就来不及挽回某个可怕的结局。六楼上层,通往包厢的走廊安静极了,我的喘息与脚步声像个不速之客。我匆忙地拉住一位眼生的服务生:“乌鸦来这儿了吗?”

“呃,谁?”

“我的助理,一个年轻男人,黑眼睛,大约这么高”

“瑞贝卡经理带来的?他跟VIP房间的贵客走了有一阵子了。”

喘息与心悸渐渐平息,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悚然的寒意。

“哪位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