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灵草了，支援的道友还不来吗？”素寒声涩声问，她嗓子低哑，像是被刀锋割裂。从抵达这座孤城时，她就没有再休息过了。夜以继日地炼制丹药，她的窍穴气脉都几近干涸。

“不知道。”答话的道人很是懊丧，先前讯息还能勉强传出，如今天机被扰乱，她们根本不知道外头到底如何了。

“没有草药，这方子不适用了，你们再坚持一会儿，让我想想办法。”素寒声起身，她一边说话一边朝着库房的方向走。缺失的药材在内外断联后要找到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她只能够依照现存的药材重新拆解试验药方。这座孤城里没有药人，她也不能让抵御鬼怪的道人来当药人，只能靠着自己一一尝试。

首次问世的药方对一个人到底是好是坏还是未知数，有的服下了没有任何感觉，有的却像是钝刀切血肉，痛得厉害。说起来，自游历时候将自己眼睛弄瞎后，素寒声就再也没有亲自去试药了。与越昙相识后，身怀圣人蛊的她愿意替自己试药，再后来，回到药王谷后，她继续使用药人。她渐渐地忘记了，原来试药是那么痛苦的一件事。当初太乙禁法崖上，她都对越昙做了什么啊？她怎么能下手？她为什么会忍心下手？

想要重新拆解药方并不是容易的事，素寒声记住药王谷所有药典，可在种种药草都缺乏的时候，她又能够做什么呢？她过去曾取了越昙的血药炼药，借助圣人蛊的功效，使得丹药趋近完美，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接连半月，素寒声都在寻思药方，可没等她得出结果，灾难陡然间降临。那堪比大乘宗师的狂暴法力如浪潮打开，她们的法坛就像是海上孤舟，顷刻间便被滔天巨浪吞没。顶在前方的同道一一溃败，魔瘟逐渐地荡入城中，将生人变成互相吞噬的行尸走肉。

砰砰砰的巨响传出，素寒声惨白着一张脸从屋中走出。她掐着法诀，银针倏然穿透前方的行尸与鬼怪，浑身法力如大浪奔流，脚下出现一个生机浓郁的药阵，以她为核心向着四面八方荡去，尽可能地将凡民笼罩在其中。种种药香，自阵中溢出，失去灵植之助，皆是由自身法力演化。药阵时而扩张时而萎缩，素寒声的脸色越来越白，鲜血从七窍中淌出，眼前一片血雾模糊。

在小城的微光即将被吞没时，一座悬空之城陡然间出现在上空，落下一片黑影。电光石火间，铸苍生、惊别鹤一行人及时赶到。铸苍生、惊别鹤两人毫不犹豫地掠向那肆意破坏法坛的鬼怪，可在一照面时，两人同时露出怔忪之色。

铸苍生看了看惊别鹤，又看了看那尊大乘期的鬼怪，惊呼道：“是你？”

惊别鹤面色含怒，冷声道：“……不是！”她们都是大乘期的修士，是道域的顶尖，隐约触摸到了门槛，在看到鬼怪显化后，对幽川的认知顿时上升一层。

幽川是道域恶气盘踞之地，是一切负面与阴暗堆积之所，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只要没有修到无我无相的，都会有欲望在，这就使得幽川中有她们的“影”，能够将她们的面孔映照出来，像是心魔之“我”，可又不仅仅是只是“我”。

每一种存在的生灵，都是幽川之因。大德之世人心淳朴也恶欲少，末法之世恶孽多。如果此回天地翻覆，千万年中会有一圣人降世，重新开辟天地走向大德之世。这是她们的轮回，是她们竭尽全力想要度过的劫数。

数百里之遥。

黄泉旋绕城池，奔腾不息，阴气森然滚动，可上方却是璀璨深邃的群星之相，与黄泉宛如两极分立，诡异而又和谐。

此间恶气不入，又无鬼怪相扰，竟是找到几分难得的平静。但如果继续这样困下去，城中一切资源都会耗尽，到时候仍旧是个悲惨的结局。太乙仅存的三位道人想要找寻谢寄愁、越昙，可又不敢相扰，只得拖延着，等待合适的时候。

某日，谢寄愁和越昙终于走了出来。

可太乙道人一个字都没说出口，便见她们化作遁光掠向城外。太乙道人心中微惊，也跟着出去，一直到了城墙处，还没奔出孤城地界，便被一股法力弹了回来。她们立稳脚跟，定下心神朝着前方张望，却见除了谢寄愁、越昙外，那处出现第三道身影，看不清面庞！

第80章 越昙在这里？

缓步走来的道人唇畔含笑, 一双眼睛灼然明亮。只是她的周身恶气相缠，不见修道士的仙风道骨，反而多了一种诡异与森戾。她是从恶瘴中走出来的鬼怪, 已经将自己定形成铸苍生的模样，朝着谢寄愁打了个稽首，温声道：“道友。”

谢寄愁凝视着前方的“铸苍生”, 哪会不知道她的跟脚？冷冷地笑了一声道：“谁和你是道友。”

“这话说得不对。道友周身鬼气森冷, 与我同出一源，怎么就算不得同道呢？”“铸苍生”困惑地望了谢寄愁一眼, 又诚挚道，“我辈之中道友为第一，又在荒原中占据一座城池, 是我辈的楷模。我无意侵犯道友领域, 只是想请道友帮忙, 也造一城一地立身。”

幽川中的恶气翻腾, 其中诞生的鬼怪在拥有神智后, 会不停地朝着人靠拢。这只鬼怪映照的是铸苍生之影形，对城池的兴趣自然也不小。她模糊地感知到谢寄愁的存在，便往孤城走了一趟。

越昙立在谢寄愁神色, 她听着鬼怪的话语, 眉头顿时紧紧蹙起。谢寄愁的鬼体是她心间的一处疮痕。鬼怪之言, 在她看来就是一种羞辱。她眼神一寒，身后剑芒一展, 一道极为强悍的冲击力量就朝着前方的鬼怪涌去。

鬼怪身形一闪，避开越昙的攻袭, 顿时愤恚之相。一声凄厉的啸声响起，滚荡的恶煞便如潮水用来。她得铸苍生的形影入世, 可却无法得到对方的神通，此刻所用的俱是鬼物之招。开了灵智后，她便知道了什么叫“退”，估量自己不可能是面前两人的对手，如此摆弄只是虚晃一招，寻求退避的机会。

可就在鬼怪闪动的刹那，谢寄愁动了起来。她将咒术一催，顿时雷霆撕裂阴云，伴随着滚荡的天火齐齐地轰落在地上。伴随着腾升起的瑰丽光芒，她噙着一抹笑容，冷声道：“既然来了，足下何必要急着离开呢？”

天崩地裂般的响动随之响起，哪怕是鬼怪催动法术抵抗，可也不由被震得胸口发闷。在那股猛烈的力量冲击下，她的形骸似乎随时都要被撕裂。一双眼眸变成血一样的红色，她凝视着谢寄愁蛊惑道：“我等出世，是天使之然，合大道之数。”

“天数是什么？”越昙出现在鬼怪的后侧，手一扬，便见无量剑芒腾升起，随着她平静的话语落下，化作刺眼的亮芒向前杀去。鬼怪成长的速度太快，既然映照出了大乘期宗师，便代表着她们也到了如此功行，不管背后有没有存在在推动，这个自投罗网的鬼怪，绝不可能将她放走了。

道域之中，四处都是惨烈的厮杀。

另一处，铸苍生、惊别鹤联手对付出现的鬼怪，声势宏大。那爆散的力量猛烈异常，冲击着造化天舟这件道器，纵然无法攻破那道灵性的光芒，也使得舟身剧烈地摇晃。

藏玄青无暇管顾外头白茫茫的光，她招呼着铸天谷的修士从舟上落下，将城中的幸存者一一接到舟上。她最先看到的是气机衰败的素寒声，对她的脸庞有点模糊的映象。她一拍脑袋，说了声“是你啊”，就快速上前，将她救走。

素寒声的意识浑噩，可并未昏睡过去，她朝着藏玄青说了声“谢谢”，旋即便推开她的手，也加入救助城中幸存者的队列中。此刻的城中已经被魔瘟侵袭，不少生民在瞬间化作没有自我的行尸，想要将幸存者顺利带出，还得将它们给除去了，负担也不小。等到铸苍生、惊别鹤二人消灭了那只鬼怪，一身狼狈地归来时，城中灾民收拢的结束。

生民重情，不愿意抛弃亲眷。她们朝着修士下跪，祈求她们救命。已经化作行尸的无力回天，微微感染魔瘟后被素寒声用道法遏制的，却也因缺乏足够的药物而难以拯救。素寒声茫然地看着那张张哭泣的脸，她从喉中挤出来的声音也像是哀鸣。

“抱歉，感染魔瘟的不能上飞舟。”藏玄青垂着眼睫，轻轻地说话。舟上有其它城池接来的生民，她得对那些人负责。刚开始的时候藏玄青很不习惯此举，可慢慢的，也变得心硬如铁了。

“我”素寒声的喉头滚了滚，她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缓慢道，“我能遏制魔瘟的扩散，只要找到药物。”

“可是到哪里找药呢？”藏玄青反问，她叹息一声，又说，“素道友困在此间，难以与外地联系，是不知道整个道域都陷入药材匮乏中吗？有许多灵草是药王峰长的，而药王峰……听说它已经被摧毁了。”

素寒声的心倏然间沉到谷底，她看了看身后的一群人，眼神中藏有浓郁的悲哀。她一声不吭，想要跟上藏玄青的脚步，可脚腕倏然间被一只手拉住了，那些尚未彻底化为行尸的人用可怜而又绝望的眼神看着她。

“我们得到边掌教送来的讯息，附近还有一座孤城，有十万生民在，我们得过去救人。”藏玄青低声道，像是一种催促。

赤诚的爱

素寒声缓慢地点头，屈身将那握住她的手指一一掰开，她不敢在看，提起气头也不回地上了飞舟，在远离的刹那，软倒在舟首。

“你是药王谷的修士，你怎么独自在这里？是驻扎在此处的吗？”藏玄青拉了素寒声一把，很好奇地问。

“不是。”素寒声声音艰涩，她是来寻找越昙的。

“我在齐物峰看到过你，那些人喊你师姐，你就是药王谷如今的少主吧？你是医道天才，曾经拆解许多个药方，除去不少修道人身上的痼疾。那这次你有办法吗？”藏玄青又问。

“我……没有。”素寒声一闭眼，一颗心仿佛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挤压。她拆解药方最顺利的，并非是她认为的“自由时刻”。而是借了圣人蛊之力。她用越昙赢得在道域的声名，她现在什么都做不到。素寒声脑海中嗡嗡作响，血气激荡，一股鲜血从唇角淌了出来。

藏玄青被素寒声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忙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唉，算了，你好好休息吧。”说着，朝着一边的同门吩咐几句，自己则是脚步迅疾地逃离开了。

素寒声耷拉着眼皮，惨然一笑。越昙、怜花信、自由……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如果眷恋自由她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药王谷的责任她到底愿不愿意扛起？素寒声的思绪纷乱如麻，越想越是后悔。

飞舟在阴云中疾驰，铸苍生、惊别鹤在解决那尊大乘期鬼怪后，一刻也不敢放松。她们多少受了点伤，如果再出现几尊，情况就不妙了。向外探出的神识一丝丝扩散，片刻后，惊别鹤倏然瞪大了眼睛，道：“那座孤城隐约能看到轮廓了，这附近都是法力轰出来的大坑，像是不久前有过一场厮杀。”

她的心微微发寒，如果有大乘期的鬼怪在此，那座城还会有幸存的人吗？要知道太乙宗唯一一位大乘，还在太乙山门坐镇，根本无法深入此间。

铸苍生瞥了惊别鹤一眼，说：“要去。”

惊别鹤叹气：“我知道，只是得提高戒备了，不然”铸苍生话越少，她就越想絮絮叨叨，可还没有说完呢，便见一股灵性力量将整座飞舟笼罩起来，散发着莹莹灼目的光芒，宛如挂在天穹的烈日。飞舟前行的速度更快，撕开恶瘴、撞开零星的鬼怪，很快便距离孤城只剩下不到两里地。

“附近几乎不见鬼怪。”惊别鹤紧抿着唇，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此间有一尊强悍的鬼王坐镇，使得学会的趋利避害鬼怪不敢去；另一个便是有大宗师坐镇了。惊别鹤不敢抱有太大的期望，因为一路行来，失望的次数太多了。一次次看到亡人，她的道心都会遭遇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