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昙也转眸看着谢寄愁,她对封神禁律的了解也不多, 当初在天涧的时候,谢寄愁只教了她一部分。

谢寄愁垂眸道:“这是一种夺杀生机的献祭之术, 极难修持成功。一开始献祭的是自我,紧接着便是其余生灵。你看,这座被封神禁律笼罩的城里,吞噬了庄无别后,不也开始吞噬你们了吗?等到你们消失后,为了维持阵力,它会吞食整座城的生灵,直到这里变成一片绝地。”

天涧之中无物可吞,而且禁术是与真一镇魔诀相连,并未完成的禁术,而此地却又不一样了。“打破真一镇魔诀会让城池顷刻间便被魔瘟吞没,人人都化作行尸走肉。而留有禁术,每个人都是潜在的祭品,你说,我们要怎么救你?”

白衣道人闻言面色煞白,精神很是恍惚。她喃喃自语道:“庄师姐她没提。”

谢寄愁道:“因为她不知道。或者她知情,但是别无选择。因为禁咒发动需要时间,如果仙城在这个时候获救,那就不算白做。”如果一切都失败了,那知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

白衣道人茫然地看着谢寄愁,她的心被北风吹着,像是彻底地坠入冰窟中。她祈求似的询问:“难道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越昙心中不忍,孤城兀自矗立在恶瘴中,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被阻绝,将全城生民带出、保住她们不被魔瘟侵袭,根本就不现实。可留在原地又能有什么后路呢?恶瘴难以逼退,她们能做的唯有将围绕着孤城行动的鬼物杀死。

在与白衣道人说话的时候,越昙周身的一点星芒旋转,宛如白练般旋着孤城,她又道:“除非有道器进入此间,将城中生民接走。”各宗道器是附和各宗派的根性,像紫微宗便是推演重器,而太乙的道器是杀戮之物,它能杀未必能救。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们被吞没吗?”白衣道人心中被绝望的情绪笼罩,她眼角泛着红,这样的结局她实在是难以接受。修道为救世,为斩人间不平事,可纵然到了元婴期,面对灾劫时,她依然有种无能为力的哀伤和悲愤。幽川怎么会落下?又要怎么重新镇压?

谢寄愁淡淡道:“各大宗派不会放任幽川在道域扫荡的,或许她们会想出办法来。”她收回落在白衣道人身上的目光,又说,“我们会暂时留在此处。”将附近的鬼怪斩杀后,孤城面对的压力小,而封神禁律对祭品的吞噬会减缓几分。她们的举措治标不治本,可已经是她们能做的极限了。

白衣道人定了定心神,将无边的惶恐收起。眼下的情况至少不会比过去坏了,她朝着谢寄愁、越昙二人一拱手,很郑重地道了一声“谢谢”。

谢寄愁、越昙微微一颔首,也没跟着白衣道人进城,而是绕着孤城旋转一圈,将鬼怪一一斩去。黄泉地狱变法相向外铺陈,鬼气森然,这像是一种警告,那生出些智识的鬼物感知到鬼主在此,为避免被吞食的命运,纷纷避开此处,而是前往其它地方游荡。

太乙宗中。

及时赶回的边玉沉将地气重新恢复,虽然减缓法坛崩毁,可很难阻止恶瘴的扩张。殿中,一幅舆图悬挂着,上头点点光芒逸动,仿佛星光。在接近太乙道场的方向,光芒几乎灭尽,只留下零星一点,仿若风中火烛,随时都要熄灭了。

“掌教,那座孤城”长老面露迟疑之色,太乙要比其余宗派艰难些,因为宗门内部是“虚”的,如果外间有各大法坛拱卫,宗中便不用留有驻守的人。可在诸多法坛崩溃后,太乙宗同样是暴露在恶瘴中,只靠山门大阵苦苦支撑。

边玉沉眼睫颤了颤,她哑声道:“已经没有足够的人手可以派遣出了。”门中修士功行有限,面对恶瘴接二连三的侵袭,恐怕也拖延不了多久。起初准备给凡民用的药,看来很快就要用在宗中修士身上。

“可是”长老闻言一急。

“牺牲哪座城不是牺牲呢?”边玉沉自嘲一笑,回顾过去种种,一个“悔”字在心中烙下印痕。如果不是太上法会逼迫,幽川会落吗?如果她的态度再坚定些呢?幽川会落吗?妙法音已道寄愁并非鬼主,并且镇压着幽川,太上法会何必苦苦相逼?!

“铸天谷道友已经乘坐造化天舟出发了,我给她们送了信,就是不知道她们几时能够抵达孤城。”边玉沉又说。其实是铸苍生同她联系的,因为太乙损伤最重,铸苍生在第一时间向着太乙的地界赶来。她和惊别鹤的加入,多多少少缓解了太乙面对的压力。

“只剩下三人了啊。”长老眸光微暗,太乙门人一个个身亡,她已经不忍心再去看各峰头供奉的命灯了。仙路茫茫,长生不死终究成了妄想。

随着时间流逝,道域局势非但没有缓和,反而变得越发酷烈。太上法会中,各宗派掌教的化影映照在玉璧上,一个个俱是神色颓唐。纵然法坛完好又如何?她们仍旧需要抵挡源源不断的阴魔和鬼怪,将魔瘟阻隔在外。

“药不够。”素无闲只说了三个字。当初药王峰中种植着许多草药都被天火焚毁,用不着的时候有所疏忽,等到现在再看,库藏所剩无几。她在谷中,四面八方都是来信求药,她要从哪里变出那些灵植来?

“难道没有东西可以替代吗?”云流声疲惫地问。

素无闲轻呵一声,她慢慢道:“血药吗?”人为天地之灵,而修道者修行更是将“灵”发挥到了极致。妖魔鬼怪喜欢用修道人当血食,便是因为修士本身就是大补之物,药王谷中有禁忌法门能够提炼,但手段犹为残忍。在修道人抵御幽川恶瘴时,她能提出这条路吗?素问、何首乌陨落,师明净出逃,药王谷只剩下她一个大乘了。

云流声闻言不说话了,半晌后,她才哑声道:“幽川恶瘴之源在那座道场中,我们若是不能设法将它封镇了,源源不断的恶瘴迟早要将整个道域吞没。”在幽川脱落的那日,她们其实试图镇压幽川的,可一切都是无用功。

自解慈悲身化佛国镇压幽川以来,她们都是在封印的基础上施加封印,前人留下的恩泽让她们不必面对单独、完整的幽川之力。真一镇魔诀能在那时候起效用,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镇住幽川了。

鬼谷花未名道:“唯一可考的便是解慈悲前辈的肉.身佛国,可她当时已经功德圆满,而我们没有她那样的神通法力。”顿了顿,她又说,“佛国如今现世了吗?妙法音道友呢?”

“在立定契约后,留在佛国的修者都退回了,我等难以与之联系。先前她为救下谢寄愁现身,可在太乙道场时,她没有现出影踪,恐怕又在入定修持中了。”云流声道。

佛国出世自锁,她们寻不到门路,幽川恶瘴也无法进出,或许佛国会成为天地间唯一的净土,变成她们的退路。若是如此,她不希望佛国在此刻卷入风波里。

“不要指望没有现身的人了。”钟若存皱眉沉思,她抬眸,沉声道,“一人不及解慈悲前辈,那我们一起呢?”

问天垣:“我辈不是完成的‘一’,就算是身化禁阵,也会有缺隙在。”每个人的秉性是不同的,多了未必就是好。

云流声沉吟片刻,又道:“幽川鬼怪一直在演变,我们的动作要快了。我宗会用天之轨推演最合适的法门。”她转向花未名,又道,“花道友,到时候还需要你来帮忙。在此之前,便要靠道友们自己来应对幽川恶瘴了。诸位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出。”

一直沉默不言的边玉沉在此刻出声:“太乙法坛破碎不少,有三分之一的地域已经化作鬼域。我太乙诸修会留在那里镇守,但是凡民生存受限,无法自如了。铸苍生道友已经来我太乙,造化天舟能接应凡民,只是不知哪位道友愿意收留她们?”

在清平的时候,这些凡民都是“人种”,可能是未来的修道种子,但在危急时刻,她们又变成烫手山芋。边玉沉其实不愿意这样做,可她对守住太乙没抱有太大的期望。自幽川落下,日日传回的都是坏消息。

“这……”素无闲露出迟疑之色,她叹了一口气,“抱歉,我药王谷有心无力。”她们也被恶瘴侵袭了,法坛不曾完善,崩溃的不如太乙多,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应如是转眸凝视着边玉沉:“送我儒门吧。”她跟边玉沉相识已也久,知晓其人孤傲自负却又自卑,因而种种举措,都会竭尽所能权衡利弊。她提议将凡民送出,恐怕已经怀有赴死之心。她们之间有下棋论道相谈甚欢的时候,也有因道念不同而兴起激烈的争吵……应如是心中慨然,她掩住情绪,朝着边玉沉打了个稽首,“道友,幽川未曾解决,且保重道体。”

边玉沉沉声应道:“我知道。”

太上法会各宗派执掌商议对付幽川事,重新谋划一条封镇之路。可尚未等紫微宗推演出一个完全的方案,幽川之中变数又生。从中出来的鬼怪们一直在互相吞噬,它们的力量在成长,智慧也在完善,它们竟然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从元婴到大乘的蜕变,诞生出数尊如鬼主功行的鬼怪!

第一尊大乘期的鬼怪是在药王谷地域内出现的,法坛屹立着,无数明光缠绕,触碰到其上的恶瘴纷纷化作丝丝缕缕的烟气。药王谷联同下属宗派的元婴、金丹道人驻守法坛,时不时同自虚入实的鬼怪厮杀,行动间尚有余力。可就在将鬼怪驱逐,想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一股磅礴的黑云从天压下,俨然如泰山压顶,顷刻间向下盖来。

这股宏伟的力量是元婴道人难以抵御的,不到一个呼吸,整座法坛连带着驻守的道人都被黑云碾压成齑粉。滚滚烟气被长风吹散,一位道人从黑烟中走来,她的面容模糊不定,一张张面孔飞快掠过,最后塑造出一张与师明净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唇角始终勾着一抹邪笑,看着极为诡异。

以大乘期之力向前推法坛,若无同样境界的人阻拦,是不可能停止的。在谷中研究各种药方的素无闲在得到消息后,心中顿时如惊雷炸响,耳畔一阵连绵不绝地嗡嗡嗡。幸存者像是那尊鬼怪 莣 ?????? 愺 ィ寸 镄 整 理 刻意放回的,为的就是告诉她鬼怪的模样。

“师明净?”药王谷中,诸长老心中发寒。

“不会的,不可能是她!”素无闲拔高声音,就算师明净帮助过谢寄愁、越昙二人那又怎么样?她其实是将对方当作人来看待的。师明净悬壶济世,当然会救人,她怎么可能堕落成鬼怪,导致数座法坛陷落?“我要过去一趟。”

“不可!”长老在听到素无闲话语时候,第一时间阻拦。

“那难道眼睁睁看着鬼怪将药王谷地界的法坛全部推平吗?”素无闲厉声道,“还是说诸位有办法对付她?”

众长老无言,她们之中功行最高也就元婴三重境,距离大乘期看似只剩一步之遥,可实际上是一条天堑,若不能得天时地利,根本不可能跨过境关。在何首乌陨落后,能够抵御大乘期的,只有素无闲一个人了。

在听闻师明净三个字后荡起的心绪渐渐地平静下来,素无闲已经决定要去。

离谷的时候,她再度给素寒声传了条讯息,可如泥牛入海,半点声息都无。要不是素寒声命灯还在,素无闲都要以为她陨落了。如果怜花信还在,她会如此吗?是不是当初就不该强迫她当药王谷的少谷主,而是另外寻觅良徒?素无闲有一瞬间的迷茫,良久后化作一道叹息。往者不可追,有再多的“如果”都不可能再现了。

一座偏僻的小城中,素寒声坐在丹炉前,打出一道道法诀。一刻钟后,一炉丹药出,她根本无暇细看,便将它们装入瓶中递给一旁的小道童。可就在她伸手去取药材的时候,她发现摸空了,眉头微微一蹙,她的脸色越发惨白。

自从幽川脱落,那股浮动的恶瘴越来越强。素寒声一开始还仗着自身有丹丸庇护,又有元婴期修为,大胆地在恶瘴中行走,可没多久她便支撑不住了,在一座小城中停下脚步。此处又法坛在,镇守的是太乙附属宗派的修士,素寒声抵达的时候,死伤已过半。她原本想要继续找寻越昙的踪迹,可在看到那一张张神色坚韧的脸时,她又停了下来。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沦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