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么样的压抑,让她将一重又一重罪担到自己的肩上?她要是真做了鬼主,将幽川释放出,师妹是不是也会替她扛起罪责,走一条决绝的路?

峰外。

问天垣、何首乌、钟若存一众人严阵以待,她们留在齐物峰外,想等待谢寄愁冲出。她们心中无比清楚,就算是修为境界齐一,也不代表着斗战能力等同。她们没指望各宗派的道人能将鬼主杀死,而是借着齐物峰的罡风以及她们的手去消磨鬼主的力量。等到鬼主从山中迈出,纵然是气机回到大宗师境界,恐怕也不是全盛时期。

鬼谷一人、紫微宗二人、药王谷一人、太清宗一人,再加上琴妖惊别鹤,难不成还无法将强弩之末的鬼主就地正法吗?等待的过程被无限拉长,毕竟进入齐物峰中都是各宗年轻一代中的有为人物,是女儿,是徒儿,她们做不到心无旁骛,难免产生几分焦灼。

而这股无声的焦灼在钟景命灯熄灭的时候骤然拔高,得知消息的钟若存恨不得亲身闯入齐物峰中,可是被问天垣、何首乌一众劝说。她们都是大乘期的宗师,迈入齐物峰被削到金丹期迎上鬼主,事情反而更坏,对她们没有益处。

齐物峰中气机玄异,以问天垣的道行都难以推演,只能看着云气滚动猜测里头的事情。

夜色在熹微的晨光中渐渐散去,鬼谷的道人同样携带来一个惊雷。在商红药神灭的刹那,鬼谷便得到消息。鬼谷谷主花未名神色骤变,痛色与恨意并生,以商红药的修为纵然不敌,也能安然退去才是,怎么会落到身死魂灭的结局?!难道鬼主在齐物峰中能有超越金丹的实力吗?

“那是什么?”惊别鹤并没有门徒在齐物峰中,虽替钟若存、花未名二人感到悲伤,可也只说了“节哀”二字。她眉头微微蹙起,感知到自山中传来的巨大震荡,生气与死气交织,整座齐物峰的元炁忽然间暴动起来,冲向云霄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而在旋涡之中,是一幅璀璨华美的星图,明亮的星光流转间,吞噬生机。

“齐物峰……变了!”随着最后两个字落下,问天垣脸色忽地一白。天塌地陷,连绵的山峰都在一股强悍的力量下崩毁,气机错乱超越极限,必定毁坏齐物峰天地自成的“齐一”之性!而这意味着鬼主将会在山中便回到大乘期的境界,而所有宗派的道人将会变成刀俎上的肉,根本就不堪一击!

“不好!”何首乌也跟着失声道,“那是圣人蛊的异象,难道是圣人蛊改变山中的气机?”

齐物峰一旦没有齐一之性,将会带来什么,没有人比她们这群大宗师更为清楚。鬼谷谷主花未名顾不得哀伤商红药的陨落,当即化作一道流光掠向山中。钟若存、惊别鹤、问天垣一行人紧跟在她的身后。齐物峰骤然变化后,除了解决鬼主,护住各宗派的门人也成了她们必做的事。

圣人蛊在吸收生机,似乎是要往上拔升一步,但是以越昙如今的境况,根本就没有做好准备。

解慈悲没提圣人蛊的演变过程,谢寄愁也不曾在典籍中看过相关的记述,她只能寄希望于越昙,希望她自己截断这件危险的事。她的气机逐渐向上攀升,随着齐物峰的崩毁,那曾经约束着她的束缚消失,重新攀升回大乘期。可她无暇解决各宗派的人,而是一把将越昙揽在怀中,试图催动佛骨舍利让她清醒。

“我们走!”酒无缺自然也看出谢寄愁身上的变化,她曾经跟谢寄愁交手,知晓现在的她们毫无胜算。她当机立断,朝着儒门一众下令。而祝灵余在钟景身陨后,俨然脑子清醒几分,终于知道顾及太清宗。所有宗派的道人都在后退,留在最后的是太乙宗道人。

为首的付江愁一抹脸上的血痕,望向谢寄愁和越昙的神色极为复杂。半晌后,她才朝着谢寄愁一拱手道:“大师姐,我等先离开了。”顿了顿,又扭头看太乙道人,坦荡地说,“我假传掌教密令,你们可将我拿回去,以期脱罪。”

太乙道人望着付江愁沉默不言,其实她们的心中也有所猜测。迟疑片刻,以为年纪稍长的道人轻声道:“付师妹,我们先走!”齐物峰中异变,外头肯定有所察觉,等到大宗师过来,她们也无法逃脱了。至于大师姐和小师妹她们恐怕难以真正同行。此后山高水远,各自安好吧。

地崩山摧,狂风怒号。

问天垣、惊别鹤、何首乌三人先一步感到,而余下的大宗师则是前往安置各宗派的门人,以免她们沦亡。

谢寄愁垂着眼,袖子在风中摆动。

璀璨的星光垂落,映照着她和越昙的面孔,一个寒峭一个空茫无相。

“你们非要如此赶尽杀绝么?”谢寄愁问,自天涧出来后,她就不对道域的人抱有期望。

她曾代边玉沉处理太乙的琐事,知晓这些人对待幽川都是什么样的态度。曾经的她也认可不留后患、宁可枉杀不可放过的道理,毕竟以道域生民存亡为筹码,这个赌注太大了,经不起任何失误,这么一来,什么名声、善恶都可先扔下,宁愿自身陷恶。

可现在,举世皆敌的人变成她自己,她终于体验到了那种荒谬、不甘与悲凉。

“你若真存有谢寄愁的一抹意识,就该伏法!”何首乌挽着大弓,脸色阴沉如水。

谢寄愁短促地笑了一声,她瞥向身侧的越昙,露出一抹如芙容照水的温柔浅笑。若是师妹没有冤屈,道域一众要她如何都可以。可现在,她对道域天地生出疑心、生出恨意,甚至生出玉石俱焚之心,她做不到了。

她再也不是太乙那柄斩魔剑,也不是琉璃通透的谢寄愁了。

朝着前方的道人一欠身,谢寄愁微笑着说:“抱歉,我不能。”

第67章 我们会不会也跟她一样?

齐物峰是九死一生的绝路, 在来之前谢寄愁已经知晓。她跟越昙濒临绝境,身上已无可用的筹码,根本就是用命来相拼。谢寄愁无比清楚这一点, 可为了天星之精她还是来了。抬眸注视着横在前方的问天垣一众,若是全盛时期尚不得全身而退,何况是此刻呢?

商红药从天星处采来的天星之精已被谢寄愁取来, 她将天星之精递给越昙, 再看了眼在佛骨舍利约束下得以收敛的狂暴气机,吐出一口浊气。她温声道:“昙儿, 你且退后。若觑见合适的机会,你先行离开。”

气机震荡,元炁翻涌, 宛如雷鸣轰隆。越昙抬眼看着浑身浴血的谢寄愁, 眼中的神光渐渐聚敛起。她那颗空了的心慢慢地填充入谢寄愁的身影, 而被斥开的情绪也一一收拢。

“不。”她艰难地回答了一个字。

内观圣人蛊, 在吸收了庞大的、几乎超越身体极限的元炁后, 它已经化作一个星光缠绕的茧。圣人蛊在成长,如果它能够破茧,自身战力必定上拔一层, 可在道行跟不上的时候, 或许等来的是个爆体而亡的悲惨结局。

生与死之间, 越昙并没有太多的犹豫。眼前只有三位大乘期宗师,可越昙心中知道未必如此, 分散的宗师或许很快便会聚拢在这座山石崩裂的山峰上。到时候师姐孤立无援,要如何寻找生路?她不能做师姐的拖累。

在越昙思绪活动的时候, 问天垣、何首乌一行人已经动起手来。问天垣是紫微宗出身,最擅长推演, 而何首乌为药王谷高真,擅长医道、药阵,她们曾经都与谢寄愁交过手。如今谨慎地选择守势。问天垣以周天算经推演,而何首乌则是催动药阵提供源源不断地元炁,琴妖惊别鹤承担攻势,将琴音一拨,顿时催起漫天杀气。

谢寄愁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众人,她身后法相骤然现出,一幅阴风惨切的黄泉地狱图景。滚滚黄泉,仿佛自天地交接之地奔涌而来,在法诀的催动下,化作数十条浑浊的、阴气腾腾的毒龙,奔腾飞涌。黄泉海中,漩涡骤现,随波滚滚,汹涌澎湃,而自漩涡中,数不清的骷髅鬼相腾升而起,伴随着风的呜鸣声,发出绝望的惨嚎。

她要在余下的大宗师赶来前,找寻到一条可以退却的路。她毫不犹豫地使出杀招轮回变,让黄泉法相变成一条生死颠倒、阴阳错乱的地狱之门。越昙的“星移北斗 ”是靠着四时之变来吞吐生机,而这轮回变则是直接更易生死。大宗师尚能抵御那股地狱之变,可山中生灵不能、躲藏在角落尚未来得及离去的、修为层次不高的修道士也不能。

“何道友!”问天垣眼皮子狂跳,她朝着何首乌喝了一声,最为擅长医道的何首乌对生死的感悟怎么都比她深。何首乌一颔首,心领神会。黄泉之中的轮回变逆转生死,生机与死气是守恒的,夺取的生机越多,所能发挥出的力量就越是强悍。此刻尚在山林中便有如此威能,那要是在道域生民聚居的城池中呢?何首乌已不敢细想。她持着幽蓝色的大弓,将法力一催,顿时流光洒落,蓬勃的生机覆盖山野,与那夺取生机的死气相抗衡。

惊别鹤琴声越发激昂凄烈,万妖榜上飞禽走兽经她一催,顿时现出身形。它们的动作极为迅捷,从四面八方攻向谢寄愁,留下一道残影。原本惊别鹤还惧怕精魄最是容易被黄泉海影响,可此刻有问天垣、何首乌接应,她自然敢大胆施为。

剑气狂飙而来,如星雨陨落。半空中停止变幻的星图中骤然涌现出无比强横的力量,也在夺取天地间的元炁和生机。何首乌面对着谢寄愁,尚能够应付,可骤然而来的侵夺之力,让她肩上的负担忽地一重,她眉头紧皱,再度抬眼看圣人蛊带来的那个变数。

轰隆声彻响天地,谢寄愁的面色煞白如纸,她意识到越昙身上再度发生异变,眉头微微蹙起,道:“昙儿,住手!”

越昙回眸笑得惨淡,她咽下涌到喉头的鲜血,轻轻道:“我要与师姐并行。”

“可”一个字还未说完,谢寄愁眼皮子一跳,忽地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脚下的残山与地面都在挪动!是阵势之变!在轰隆爆响中,那坍塌的山体骤然间隆起,宛如刀戟刺向高空。残余的罡风煞气被汇聚到了一处,形成一柄长.枪,仿佛是齐物峰的最后一击。那似雷霆奔腾的能量能破开天地,顷刻间便疾驰到跟前。

谢寄愁瞳孔骤然一缩,她一掐法诀,以归藏百字诀催动天地山风之变,奔涌的法力汇聚,形成一堵高达百丈的雷霆环绕之墙!

轰隆一声爆响,烟气腾升,在巨大的响动后,天地间的声音仿佛被夺去,只留下苍凉的死寂。

谢寄愁唇角鲜血溢出,却是惊别鹤抓住机会,将琴音一催,一只靛蓝色的、尾羽修长的鸟如光电传来,将谢寄愁的身躯钻透。而那靛蓝色的鸟没来得及归去,精魄被剑芒搅荡,顿时破散,如尘屑洒下。

越昙已掠到谢寄愁的身侧,她握着剑的手在剧烈地颤抖,吐出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血,显然是到了强弩之末。

谢寄愁的声音很轻:“昙儿,走。你应当知道天星之精如何使用。”她的耳中嗡嗡作响,时而雷霆炸响声回荡,时而是一片死寂,时而是幽川中阴魔的叫嚣。

若是不以渡世愿力镇压幽川,她的功行尚能够拔升几分。可要是将渡世愿力抽走,道域迟早在幽川的阴气中沦亡。她坚持的道义到底是为的什么?她以为别人是愚众,还是她自己也是个愚人?

山中催动的阵势忽而一收,那股躁动的能量像是被这么强行压了下去。谢寄愁心神一震,找回些微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