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是尊长,所以就算是知道自己错了,也不会道歉是吗?师尊凭什么要带走昙儿?”谢寄愁看着边玉沉,冷声质问。

边玉沉听到“师尊”两字,眉心倏地一跳。她直视着前方白衣飘摇的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与过去的谢寄愁相同,而非付江愁那种竭尽全力的模仿。边玉沉曾经也想过谢寄愁能从幽川中走出来,可那点渺茫的希望最终被理智压下。她怀着怒火和不甘另觅新徒,而谢寄愁似乎在渐渐远去。可在此刻,在凝视着谢寄愁时,她以为尘封的记忆又荡回来了。那张如亘古雪山般不化的脸终于出现一丝裂隙,在片刻的晃神后,边玉沉怒喝道:“住口!你不是寄愁!”

谢寄愁闻言大笑,她当然知道边玉沉会这么认为,恐怕整个道域都是这等心思。可她不是谢寄愁,又是谁?她死死地盯着边玉沉,不跟她争辩这件事。她只是道:“十八年前天涧一劫,昙儿何其无辜,你们一次次伤害她,可谁跟昙儿道歉了?你们逼疯了她,难道不觉得愧疚吗?”

“我太乙之事,轮不到邪魔来置喙!”边玉沉怒气冲冲道。后悔的事那样多,可她是一宗掌教,她怎么能沉浸在后悔的情绪中?再者,一切事宜都得等奖越昙从恶鬼的手中带回来才能说不是吗?

“师尊认为我是邪魔,那我便做邪魔吧。”谢寄愁幽幽叹息,“反正我也使用了‘封神禁律’,按照太乙的规矩,我是太乙的弃徒不是吗?”

“我在天涧幽川之中挣扎了十八年,我以为出去后会重回过去的悠游自在,可我等来的不是欢欣,而是昙儿的纵身一跃。她身上窍穴被攒骨钉所封、她金丹破碎气脉断裂、她一身道骨俱是裂痕……何其残酷!谁才是邪魔?!”谢寄愁回忆旧事,已然是怒到了极点。她知道边玉沉的道行极高,而且她伤势尚未复原,想要从天泽山逃出去,只能祭出法相天地。诡异的纹路重新攀爬上了她的面颊,惨烈的阴风乍然而起,一股令人悚然的寒意生出。

黄泉海中一望无垠,地狱变相演绎无尽,残酷、森冷而又血腥。哭嚎的骷髅挣扎着想要攀爬出,口中发出极为尖利的啸鸣。纵然知道越昙五识已闭,谢寄愁仍旧伸手掩住她的眼。黄泉悲风从东南而来,天火撕裂苍穹,如雨般下坠,黄泉海中大浪滔天,俨然是一幅末日图景。

边玉沉的心被谢寄愁的话刺中,她恍惚片刻,在看到黄泉法相后,冷冷一笑道:“邪魔歪道!”她掐着咒诀,剑气被催发到了极致,无穷无尽的剑意凭空生出,是一幅磅礴气象。她抬手一点,剑芒飙飞,与黄泉海搅荡在一起,霎那间便有无数骷髅飞灰湮灭。可黄泉海中,地狱变里,恶鬼无穷。以边玉沉的无穷无尽之剑,仍旧不能将黄泉法相打破。

边玉沉眉头紧锁,她直视着前方的谢寄愁,思忖着是否要寄出剑道神通。谢寄愁看着她的脸,笑了一声,问:“师尊要用‘同悲万古尘’来斩我吗?”

“同悲万古尘”是边玉沉的剑上神通,虽然这一脉都修《通玄真经》,可选择的剑典并不相同。况且每个人秉性不同,就算是同一部剑典,用出来的神通也有差异。这“同悲万古尘”是极为厉害的剑招,如果对手气意不能压过剑意,又无其它能抗衡此剑的法器,一旦被剑沾身,只有化为尘屑的结果。

边玉沉心中有顾虑,如果鬼主只是演化谢寄愁外相,倒还好。可要是真的侵占形骸呢?边玉沉眼皮子跳动着,自踏入天泽山中,心里便浮现出一抹不祥的征兆。此刻,听谢寄愁说出“同悲万古尘”五个字时,她的神色再度变了。鬼主何从得知她的神通?是寄愁的意识被鬼主吞化了?或许寄愁还有一线生机?念头乍然一起,边玉沉的攻势便不再一往无前。

谢寄愁看出边玉沉的踌躇,她伸出手拍散眼前破碎的剑光,直视着边玉沉道:“师尊在犹豫什么?当初害昙儿不是很干脆吗?如今我这孽障不是更该被放弃的吗?”

边玉沉:“你”

谢寄愁看着愁眉紧锁的边玉沉,露出一抹恶意的笑容,她一扬手祭出“旦暮遇”,比照着《太上九要剑经》的剑式舞了几招,只是没了《通玄真经》这一玄功,她用的只是空招式而已。“是我错了,是我不该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师尊当日教我道法,与我说的只是‘想要千秋万代,太乙第一’。而这个‘第一’,注定要不择手段,注定要牺牲的。至于真相如何,重要吗?人命哪能比得上太乙的声名?”

边玉沉听了谢寄愁的话开始动摇:“你到底是鬼主,还是寄愁?”如果从天涧出来的是谢寄愁,那她带走越昙、救治越昙的事情很好理解,在她出来后道域未曾掀起风波也有了答案。不是鬼主另有筹算,而是谢寄愁本就不愿摧毁道域!边玉沉心思沉沉,见谢寄愁没有动手的打算,她也收起凌厉的攻势,只让剑芒环绕着周身以做防卫。

谢寄愁勾唇一笑,问:“重要吗?道域俱是我之恶名,师尊难道要率太乙之力与道域抗衡?我之法相尽数化为黄泉地狱,师尊拿什么说服众人?当然,师尊恐怕也没有这个打算。比起大费周章,不如将我交出去为好,不是吗?就像当初将昙儿交出去一样。师尊不又收了一名弟子吗?她的天分高,也不用怕太乙后继无人了。只是师尊啊,你在太上法会败于云流声之手,念念不忘,可还能找得到新的门徒替你补全当年的遗憾?”

“我”边玉沉准备辩驳,在得知真相后,她很后悔当日那般对越昙。如果不是她不闻不问,越昙也不会跳入幽川。她会跟着各宗道人一道回来,她会成为道域的功臣受人崇敬,她会接替寄愁成为太乙未来的掌教,她的前方是一条通天大道,可这一切,都被幽川的那一跃毁了。

谢寄愁不管边玉沉想什么,剑断的声音打断边玉沉辩驳的话语。“旦暮遇”与“千秋圣”是一对法剑,是边玉沉费了不少心力采摄天材地宝替两位真传祭炼的灵性之剑。她原以为谢寄愁、越昙会靠着这对法剑在道域扬名,而此刻,旦暮遇上裂痕生。一道哀鸣从剑中传出,裂痕如蛛网密布,风一吹,法剑便彻底破碎,化作纷纷扬扬的尘屑落下了。

谢寄愁脸上笼着霜云,她说:“师尊与我之间,恰如此剑。师徒缘尽,恩义皆绝了。”

第52章 你后悔了吗?

天泽山中, 人声皆绝。

边玉沉看着那柄耗费心血的旦暮遇消失,心间像是被巨锤敲击。谢寄愁是她的心血,是她最大的指望。十八年前是一死, 如今又是一死。边玉沉抿着唇,心中百感交集。良久后,她才说:“你走, 将小昙留下。”或许是纵虎归山, 可师徒一场,她能做的只有此了。

谢寄愁冷冰冰道:“绝无可能!”她瞪视着边玉沉, 又说,“我难道将昙儿留在太乙任由你们折磨吗?假仁假义。”

边玉沉皱眉:“你这是什么话?她是我的真传,回到太乙后, 我自然会好好对待。”

谢寄愁讥讽一笑:“不是有了付江愁做首席?昙儿回去后何处容身?亦或者将付江愁扔到一边不管不顾?”

边玉沉道:“有何不可?”

谢寄愁闻言笑了起来:“你边玉沉果然是这种人!”

边玉沉被谢寄愁目无尊长的姿态气得不轻, 不由得愠怒道:“谢寄愁!”她知道眼前这人无法当成鬼主却也没法尽数当成昔日让她骄傲的大弟子来看, 压了压情绪, 她开口, 独断说,“不管你怎么想,小昙今日都得留下!”

谢寄愁并不惧怕边玉沉, 冷笑着答道:“那就来吧!”双方虽有昂然的战意, 可杀意减了不少。谢寄愁的情绪已然控制住, 那惨烈阴戾的黄泉法相骤然一收。面对着边玉沉犀利凛冽的剑芒,她将归藏八字诀催起, 风雷火俱动!

过去边玉沉和谢寄愁短暂地交手过一次,如今剥开黄泉法相, 她总算看明白谢寄愁到底使用什么功法。“归藏八字诀、封神禁律……我倒是不知,你在学剑之余, 竟有闲心钻研外道!”话音一落,边玉沉爱与憎又多一重。当初就不该参与天涧之事,要不然太乙怎会走到如此地步?!

谢寄愁道:“学无定法,祖师早就说过这句话了。藏书阁中典籍万千,唯有你还觉得剑道唯一,宁愿迫着不适合剑经的人去修《通玄真经》!”

WWW.DJXS.XYZ整理

边玉沉哪会不知道她指的是付江愁?她希望太乙出现第二个谢寄愁有错吗?如果越昙回来的话,那付江愁便能尽还本来。她催动的剑芒凛冽无匹,将风火雷一一斩破。听着天崩地裂般的骤响,她阴沉着脸说:“你与钟道友厮杀受了不轻的伤,快支持不住了。”

谢寄愁沉着脸,她的确不是全盛时期的边玉沉的对手。剑光一道快似一道,其中蕴藏着的力量一重盖过一重,像是层层叠叠的浪叠在一起。这同样是剑上神通,号为“千尺浪”。她原先也会,可惜玄功不对,根本无法将剑术使出。

边玉沉质问:“你怎么不用剑?”

谢寄愁勾唇,冷笑道:“你不是看到我将剑折了么?”

边玉沉:“就算无剑也无碍你用剑式!”

谢寄愁:“我不想用你的剑,我与昙儿都和你没关系了!”话音落下,谢寄愁躲开一道迅疾如电的剑芒。她的衣上多了几道裂口,丝丝血迹从肌肤渗出,宛如寒梅缀在雪间。边玉沉实在是棘手,谢寄愁始终在思忖脱身之道。

忽然间,“叮”一声响,却是剑与剑交击的声响。

谢寄愁垂眼看着越昙,神色微变。“昙儿,你”

越昙听不到谢寄愁的声音,她的眼神始终是空茫的,仿佛是在无知觉中拔出了千秋圣。

别说是谢寄愁,边玉沉也同样错愕。她没有对越昙下命令,也是因为看出她的异状,此刻她架住那道迎面而来的剑光,朝着越昙道:“小昙?”顿了顿,又说,“跟我回山门!”

越昙不说话,身后七星浮动,如斗勺般横陈。随着七星斗勺旋转不定,天幕之中星流乍然闪现,仿佛也跟着旋动,只留下一道道璀璨的气痕,形成重叠的圈。天泽山中,草木生机上涌,点点灵光汇入剑身之中,将剑意催发到了极致。

《太上北斗真经》也是太乙的经典,越昙的功法是边玉沉亲自教的,边玉沉哪会不知这便是“星移北斗”之招?她知道这招的缺陷,可她并不打算收敛气机。越昙毕竟只是元婴,就算削落她的生机也没有多少。

她寒着脸朝着略微失神的谢寄愁攻去,在窥到破绽的间隙,她抬剑一划,顿时剑光如河,她伸手拽向催动星移北斗的越昙!但就在她触碰到越昙的瞬间,星移北斗陡然间化作北斗悬天之式,剑化七道,汹涌猛烈。要知道剑势变化间,法力也会有变,其中相接一瞬是“空”。修道人只能尽可能缩短“空隙”。对法力掌控越是精微,变招时的空隙就越短,直至难以察觉。边玉沉低估了越昙对法力的掌控。在发觉的时候,越昙已经变招完成,再做防守也来不及。

七道剑气穿身而过,血流如注。飞溅的鲜血洒落在越昙的脸上,她的眼睛转动,昏昧混沌中终于浮现出一缕清明来。越昙看着边玉沉的伤口,再看看自己握剑的手,面色刷得变白,喃喃道:“师尊?”

这点伤势对边玉沉而言不算如何,可心理上受到的冲击是极大的。谢寄愁趁着边玉沉失神的时间,打碎那道剑光之河,将越昙揽到怀中,祭起遁光就要逃。边玉沉猛然间醒转,望着那道剑芒,将剑意一催,朝着谢寄愁身上杀去。谢寄愁心中凛然,她哪会不知剑光到来?要是出招化解,恐怕又要被边玉沉追上。她索性将身体一扭,用左肩生受了这一剑!

谢寄愁故意放声道:“我吃师尊一剑,算作还恩。日后再见,不必论情。”她哪里还有空管顾自己左肩的伤势?

边玉沉原本还想追,可在掠出天泽山的时候,她的动作忽然间慢了下来,朝着天际怅然叹了一口气。不久后,太乙宗道人连带着出关的付江愁都跑了过来,她们看着边玉沉法衣上的血痕,欲言又止。边玉沉扫了众人一眼,发现少了方倦之,她也没管。只是将惶惑不安的付江愁一卷,留下一句“各守其职”后,便化作剑芒冲向天幕。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鬼主还是大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