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捡起地上的衣服,扶着墙,她强迫自己直起发软的双腿,走到床侧的梳妆台前。镜子里的人嘴唇干裂,面色白如纸,偏双颊红如血,仿佛是游荡在荒漠中的旱鬼。

深吸了口气,她命令自己不要多想,抖着手拿起梳子。宽齿的檀木梳刚一落下便卡住了,她凑近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头皮破了,滴落的血黏在头发上已经结成了痂。

林静咬牙将头发上的血痂掰断,只留下头皮上一层薄薄的棕褐色,藏在头发里。除非有人细看,否则应该就不会被发现。

不过,又有谁会注意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呢?

林静有些自嘲地想。

她重新拿起梳子把头发梳顺了,从化妆袋的底部翻出好久不用的隔离,反复抹了几层,又挑了支最艳的口红,才勉强遮住了憔悴。

拖着疲惫的身体,她像往常一样去叫琪琪起床。推开门,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琪琪被带走了。

林静有些失落地关上门,却又觉得不出所料。

她握着门把手冷静了片刻,随便拿了份袋装面包,打包了些昨晚的剩菜就出门上班了。毕竟年末的病假永远是批不下来的,而自己这种情况又该怎么跟经理开口呢?

生什么病?我被老公打了.....

林静无奈地笑了下,强作起精神来跟财务部的同事打招呼。伪装出来的姿态,甚至比平时还要热情一点。

“林姐今天好漂亮呀。”

第一个搭理她的是整个部门年龄最小的李歆曼。她很年轻,一毕业就进了体制,早早定好了未来的路。因为甜美的长相和大方的性格,不仅在办公室里吃得开,还是公司里那些红娘手中的香饽饽。

“小曼也漂亮。”

正在发邮件的财务经理瞥了她一眼:“ ? 小林今天口红蛮好看的嘛,怎么平时不见你涂。”

负责税务的会计也点了点头:“ ? 是啊,林老师今天口红什么色号的啊,我也想买一支。”

于是接下来话题就变成了口红色号和互相吹捧。

林静实在不擅长这种职场小聊,却又不想显得不合群,只好堆着僵硬的笑脸一路附和。幸好年末结账工作多,你来我往说几轮就又眯着眼睛开始做表了,一直到午休才有了片刻的喘息。

午饭时间员工们涌入食堂。一般都是一个部门坐一桌,也有稀稀散散两两相聚的。这时便能一眼觉察出谁同谁关系较好,哪几个人比较亲近了。

林静对星座八卦和时尚美食都没兴趣,惯常坐在长桌最角落的位置,一边刷手机一边吃饭,享受难得安静的时光。她知道公司里很多女员工都爱在午休时去洗手间里刷牙和补妆,但她一般吃好饭就直接回工位上趴着睡觉了。

她从不关心她们洗手间小聊,也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戏中人。这太突然了,突然到她躲在厕所的隔间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你部门的林小姐今朝哪能噶隆重啊?来上班居然化了个全妆,我可起不来噶早。”

“人家幸许夜高头有约会呢,当然要好好打扮咯。”

“林姐不是有老公的吗?应该不会去约会吧。”

“人家不可以跟伊拉老公约会伐,讲不定人家老公想着结婚噶许多年了,今朝就浪漫一下。”

“还浪漫呢,我看伊拉讲不定哪天就要离婚。这找男人可不是码相好和有钞票就行呃呀。家庭和睦的女人啊,幸福的红光都能从脸里相透出来,哪像林小姐,今朝脸上的粉厚得勒跟刷墙一样,还是盖不住那吊死鬼的气色。”

“是啊呀,伊今朝不是穿了件高领毛衣吗?我去交报销单的时候,伊坐着里相翻我的申请表,我从上往下一看,吓都吓死了,老深一道勒痕,就在伊脖颈上!”

“勒痕? ? !侬不会是看错了伐?”

“这我哪能会看错掉,伊脖子上十个手指头的印记全部都肿起来了,青青紫紫的吓死人了,不是勒痕是什么? ? !”

“林姐不会是......被家暴了吧。”

“没想到林老师表面上老公体贴,儿子乖巧的,原来背地里都是这么忍过来的啊。”

“谁叫小林儿子都有了呢?还能怎么办,只好忍着呗,难不成还为了这点事情,就跟伊男人离婚啊......”

林静本来是想在洗手间打电话的,现在却只能握着手机,在隔间里傻站着,祈祷她们行行好,快点聊完了出去。

索性补个妆也不需要特别久,随着电动牙刷的震动声,漱口声,牙线的吧嗒声,喷雾声,盖子合上的啪嗒声,女人们踩着高跟鞋逐渐远去。

林静终于从囚牢似的小隔间里解放出来。她望着重新恢复平静的洗手间,胸闷得厉害,这小小的洗手间,她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没坐电梯。林静是爬楼梯上得天台,对着手机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平静下来,拨通了婆婆的电话。

一首常用做广场舞伴奏的曲子从听筒中传来,响了片刻,就通了,紧接着就传来老阿姨中气十足地声音:“静静,今朝咋打电话来啊?”

“我是想问下琪琪是否在妈那头。”

“是啊呀,不是你们小夫妻想去国外白相,就把琪琪交给我老太婆带带吗?”

“是......小远这么讲的吗?”

“对啊,伊大半夜来敲门,搞得我还以为出啥呃事情了呢,吓死个人了。”

“这样啊......”

“怎么了?阿拉静静是不是受啥委屈啦,”电话那头似乎察觉到了林静声音中的不对劲,“伊是不是撒谎了?侬尽管帮姆妈讲,姆妈帮侬去训那小赤佬!”

“妈,不是......”

林静在天台上徘徊不停。

“就是、就是,”她的手紧紧地拽着裙边。垂着眼睫,她挣扎着说,“妈,他在外头好像有人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猛地道出一声高亢的悲叹:“作孽呀!这个小赤佬哪能敢在外头搞柒捏三?!”

“侬先不要急,”她雷厉风行地说,“姆妈这就打电话过去教训那个小赤佬,再去把那个不要面孔的狐狸精捉出来,好好叫吃一顿生活。”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