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门蹲着,手里端着水碗,沈揣刀仰视着女人:“嫂子,您与我细说说?”
钱都收了,女人也不好意思再赶人,想了想,她说道:
“这女鬼院之前是常家老爷的织场,五六十个织工,都是常家的佃户,前年忽然就开始闹鬼,吓得不少人都跑了。
“去年秋天,还没到中秋,一天大半夜里,忽然来了一群穿着黑衣裳的女鬼,举着火把,把织场里的厨子直接拖出来,就吊死在了山坡上的那棵树上,还有里面的管事和厨娘,被打得呀,人还活着,下半身都臭了。
“过了没几天,织场一下子变大了好些,每天还有车拉着新的女鬼过来,老人家都说,这儿成了阎罗王养女鬼的地方,咱们活人去了,就像那厨子,是得死的。”
微微垂眸,将女人与越国大长公主的话在心里一一对照,沈揣刀问道:
“闹成这样,都出人命了,常老爷没找了道士来吗?”
“起先有道士来,没用啊,后来常老爷家也没了,说是官府说他犯了什么事,一家子都没啦,八成也是女鬼干的。”
喝完了水,沈揣刀捏着那枚杏干,小声央求:
“好嫂子,你与我说说附近哪有卖菜的吧,不然我空着手回去,大师傅是肯定得打骂我的。”
“前头过了河,再往东走二里路有个菩萨庙,附近村子的人要卖菜换盐都在那边。”
说话的时候女人也没闲着,又拿起自己不知哪个孩子的衣裳粗缝了几针。
听那年轻姑娘说“谢谢嫂子”,她头也没抬,只说:
“你赶紧走吧,离了女鬼院找别的营生去,生得这般好看,真要是被女鬼吃了……”
啰嗦了好几句,女人抬起头,只看见了放在门槛里的空碗,和三枚同样簇新的铜钱。
“人呢?不会还是女鬼吧?”
像个老母鸡一样转了两圈儿,女人看着地上的铜钱,心里一横,还是收了。
“穷家破户,烂命几条,就算真是女鬼也看不上我这般的。”
嘴里这么说着,她还是四方拜了菩萨和王母娘娘,捡了从柴房捡了两张清明剩下的黄纸,用灶下的火点了,扬到了院子外面。
“东家,你到底听了什么笑话,自回来就高兴?”
驾着马车去往市集,听见柳琢玉这般问自己,沈揣刀笑着说:
“长公主当日让我来,与我说是她新买的织场,原本的厨子是个黑心恶人,被她处置了,助纣为虐管事的厨娘也都被严惩。刚刚那嫂子跟我说是织场里闹鬼,闹了一年多,突然换了主家,来了一群天兵般的人物将厨子杀了。”
柳琢玉在心里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明白有什么好笑的,只能又看沈揣刀。
“仔细捋捋,就是厨子作恶,管事和厨娘坐视不管,三人联手克扣织场女工的饭钱。接着,织场闹鬼,不仅原来的女工趁机跑了不少,附近村子里的女工也都不敢再来织场。再后来,才是这织场易主,公主殿下惩治恶人,还将这织场建得这般大,作了收容犯官家眷之地。”
嘴角带着笑,沈揣刀越发觉得有意思,解了自己手臂上的袖扣挽了起来。
“东家,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织场里真的有女鬼。”
车棚子里,一直竖着耳朵听东家和玉娘子说话青杏跟粉桃抱成了一团,钻进了自己亲娘怀里。
张嫂子也抱着自己的侄女,一个劲儿说:“东家的意思不是真有鬼,你慌什么?”
看着偏西的金乌,沈揣刀抬起一只手,像是要把它抓在掌心里一般。
“你们别怕,这鬼还是个惩恶扬善的好鬼呢。”
“东家,您不会是想抓鬼出来吧?”
“咱们要在这儿待上十天呢,只每天做两顿饭有什么意思?”
沈揣刀反问柳琢玉。
太阳落山之前,七个人回到了东桥织场,将采买的东西卸下。
沈揣刀站在空荡荡的院中,听见一阵阵的响声。
一台织机的声音像是一个体态壮阔之人坐在藤椅上,木架不堪重负,只能相互挤压,还有木绳锯木头一般,让木头和绳索彼此折磨出呻|吟的声响,几十台织机,却让沈揣刀想起了暴雨中江河冲刷堤岸。
那只鬼,她把这些织机勾连在一起,成了江河,冲破了朽木烂石的桎梏。她在哪儿呢?
守门的陆大姑点起一盏灯要送进织场,就见那位自称帮厨的姑娘站在院子里不动,仿佛痴了一般。
“沈姑娘?”
“陆大姑,我们今日去采买,走到哪儿都听说这儿有女鬼。”
陆大姑的眉头一跳,连忙说:“那等传言绝不可信。”
“陆大姑,您是何时来的织场?听说那女鬼为民伸冤惩治恶人,甚至托梦给公主,让织场易主,很是神通广大,您可曾见过?”
看着年轻女子脸上的欣喜好奇,陆大姑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这等女鬼?她怎没听说过?
[72]夏枯:豆皮包子和野菜油渣包子。
夏日天长,睁开眼洗个脸的功夫,天似乎就亮了。
将头发梳理个差不多,再穿上外头的衣裳,陈大蛾一转头,看见宋七娘还在用她那金贵得不得了的篦子梳头。
“要去领饭就别梳你那头了,院子里圈了一窝都是女的,连个公蚊子都没有,你梳给谁看?”
宋七娘仰着头用手扶着鬓发,轻飘飘瞥了她一眼:“我梳给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