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踏在熠熠的光路上,神采飞扬,气机通畅,出尘脱俗,有着不为万物所累的自在。
“这是”越昙失神地看着前方,她的瞳孔骤然一缩,口中溢出一道低喃。
她跟元圣隔得很远。
可元圣还是听见了,她转身面朝着越昙,抚了抚面具,格格地笑着,她柔声说:“是历代修到大乘期的圣人蛊宿主啊。”
“你是什么人?”越昙没说话,可有人替她问出了声。问天垣神色恍惚,语调凄厉。
“我是元空之主。”元圣从容地开口,她身后的化影一个个走出,斩向半空中的圣人,迎向花未名那狠戾凶恶的刀。
“我是天道之化。”
“我是圣人蛊的来处,我是道途的终结。”
……
简单的几句话,却如同惊雷在众人耳畔炸响。她们对妙法音的话将信将疑,而如今的元圣验证了这一点,给了她们最直白的否定。
如果元圣是天道,那她们是什么?如今飞升是终结,那她们修行的意义又在哪里?天道之化出现,天地杀机大动,幽川荡入尘寰,不可阻遏,那她们为什么还要苦苦挣扎?以人力对抗天道,根本没有胜机。
问天垣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击在地面上,留下一个凹陷的深坑。就在她即将被化影打死的时候,一道尖锐的鸟鸣声响起,却是惊别鹤勾动琴弦,及时地替问天垣一阻!
天翻地覆,气涌如狂浪。
只一个元圣,众道人对付得都有点吃力,何况还有那些从她背后走出来的化影?刀光在交击声中破碎,一道道裂纹蔓延到了刀身上,甚至追逐着气机攀到手掌。花未名匆匆忙忙弃刀,左手直接劈断被恶瘴侵袭的右臂。攻势并不会因为花未名的后退而消失,铺天盖地的刀芒笼罩来,映衬着花未名惨白、充斥着惊恐的脸,犹为可怖。
但刀芒没有撕碎花未名。
滚荡的黄泉海翻涌,吞噬着张牙舞爪的恶瘴,从中攀爬出来的一尊庞大的鬼相,光是立在那里,便如同漩涡中心,使得四面经过的刀气都扭曲着涌向它。恼怒、仇恨混杂着巨大的痛苦,从鬼相的身上爆发出。谢寄愁已一步踏入雷池中,她死死地盯着元圣问:“圣人蛊是你做的?”
雷霆、天风、火雨……纷乱的异象交织,掀起的气浪根本无有敌我之分,如出闸的洪水奔向四方。
在谢寄愁动身的时候,越昙也紧随着她迈步,群星万象顷刻间绽放出灿灿的光芒,占据半边天,将炽烈的雷霆光芒都压下。
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始终紧随着越昙,她不敢有一丝一毫地放松。
问天垣、惊别鹤、应如是的失意她管不着,也不想再去管。她只是很担忧地看着身上迸发出强烈怒意、恨意的谢寄愁过往压抑的情绪爆发开,她从牙缝里挤出?*? 的每个字,都像是在咀嚼骨血。
“师姐。”越昙喊了一声,声音很轻。她的心脏开始抽痛,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存在跌下来,尽数压在她单薄的肩上。
“你们不是知道圣人蛊宿主得天道眷顾吗?如果不是天赐之恩,功行增进岂会那般通畅?”元圣看了谢寄愁一眼,又笑吟吟道,“无忧道友,你不是憎恶这个世间吗?不是恨不得将一切都毁去吗?为什么还要帮她们?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逃下元空在下世转身的,不过这样也好。唯有你的心魔之化能承载千万年来的恶瘴,能够做我的真形。”
谢寄愁不知道元圣在说什么,她双眸赤红,执着地追问“圣人蛊”之事。
元圣并不屑隐瞒,她很坦诚地回答道:“是我的力量延伸。万载前,唯有我觉醒意识立在元空中,下世之人何其愚笨,于是我赐下力量、赐下天命,等待着有人来到元空与我作伴。可就算得到我的力量,也并非每个人都能通畅,进驻元空的道人寥寥无几。她们有人说下世的趣事,也有人憎恶下世人情的恶,我想亲自去看看。”
“所以,后来的圣人蛊变了,以极善与极恶为养分。我会在圣人蛊宿主进入大乘期的时候借着破茧得到她们的一切。当然,并不是我在意那点功行,而是它们与世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牵系,能留下印痕,让我前往下世。”
“可无形无质的我怎么经历你们所描述的一切呢?我闻不到花香、触碰不到草木、尝不了玉盘珍馐,我还缺一具真形。”
元圣的眼神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她在提起为进入道域的努力时,兴高采烈的,仿佛是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伟大创举。她不会在意生灵的生死,她本能地追逐着自己向往的人间。她没有恶意地去杀人,也没有垂怜那些因她的执念而丧生的生灵。在她的眼中,一切存在都是蝼蚁。
“我要真形,可道域的躯壳到不了至极。唯有恰好下世的你道根已经超越这个世间的力量,能够承载我的气意。但是你的躯壳之中已有寄灵,它不能成为我的寓所,唯一的办法是‘无中生有’。幽川里的一切都是虚无,它们凝聚出驻世之身是由无到有的大道之变,我选择了它。”
“可这些还不够,我需要一股推动发幽川中的无形恶气至于极一的力量,那就是你的心魔。你在元空中说人间万恶,要将其摧毁了才得痛快。你是数千年前众人口中的恶种飞升,你有着摧毁道域的道念,因而负有极致的恶性。”
“它为什么没有彻底觉醒呢?”元圣的语调变得困惑,她苦恼地看着谢寄愁,“数千年前,你替一村庄斩灭行尸,却被无知的民众反咬一口,成为恶徒。此后人人厌你,你选择恶堕,走向极恶之道。你在下世轮回后,也该恨这个世间的。”
元圣是天道,她的语调中自然而然地蕴藏着某种道性,这番话语撬动的是尘封的本识。元圣的话同昔日解慈悲讲述的故事叠合,与那在轮回中被湮灭的过往叠合……谢寄愁身上气机骤然动荡起来,原本就剧烈的恨意和恶意攀爬到了一个极点,将被佛气压制的鬼纹尽数勾出。
“圣人蛊的极善极恶是你赋予的!圣人蛊对外人的影响也是你在主导!”谢寄愁的力量陡然间暴起,天穹被撕开一个裂口,雷霆天火砸向前往的元圣。
元圣解释道:“因为越是极端,留在世间的印痕就越深。”她无善恶相,可以善,也可以恶,最终的结果是人间自己的导向。
她选择圣人蛊的寄主是偶然施为,可却导致了她们必然的悲惨命运。
不管是善还是恶,都无法从中解脱!
谢寄愁将过去种种与元圣的话串连起来。
如果左霄不起心魔,真一镇魔诀就不会失效;真一镇魔诀没有失效、道域众修不会沦亡,越昙也不会因此受千刀万剐的酷刑;如果越昙在太乙平安快乐,她在幽川中也不会生恨,她会成为心甘情愿献身的解慈悲,这样的话就不会有至极的心魔化生,而没了这心魔,天道之化就没有真形。
左霄的心魔从何而来?是谁激起左霄的心魔?是天道!是天道借着圣人蛊影响着越昙,让她逐渐发疯,让她失去理智,让她不再是她。
天之轨推演的是天意,可当天意要迫害她们呢?天之轨能给出什么答案?如果执令君没有落在极信天之轨的紫微宗,或许还有变数。可偏偏是紫微宗宗主云流声执拿太上法会,号令道域。
所以啊,结合妙法音焚毁左霄尸身的举措、结合她陨落前的话语,真相终于变得明显。
师妹在疯狂时说的话其实是真实的记忆,她长久以来都受着圣人蛊的影响,跟左霄说了一句话,导致左霄心魔陡然升起,导致封镇幽川之举失败。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天道生了私念,她想要下人间,想要触摸花草树木。
当年的她在元空中,极尽描述人间之恶,却有道人与她争锋相对,是她们的争执催生天道对人间的欲吗?
何其荒谬!
谢寄愁猛然间抬头,她死死地盯着元圣,狂怒道:“你该死!”
越昙耷拉着唇角,她心跳如擂鼓,一道意念在死命地按压着另一道几欲破开的念头。她猛地一旋身,手中的剑在半空中勾勒出一道圆弧。
在元圣不再说话的时候,雷霆都停止滚荡,天地间仿佛陷入一片死寂中。
可这样的寂静只沉默数息,随之而来的是更为狂烈的风、更为迅猛的雷。
不斩天道,所有人都会是她手底下的玩偶,因她有意无意的一念,死死生生。
紫色的雷霆电网被犀利的剑芒切开一角,堆积的阴云被堕落的天火荡开。